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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

  我無計可施地捂住額角,阻隔自己不受控制的視線——我真的很怕他。因為他的存在,永遠只能讓我看見自己是何等的膚淺和劣質。

  他毫無所覺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領,嘴唇蠕動,但並未有任何醒轉的跡象。我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為他再解一顆紐扣就走。我低著頭把手伸向他的衣領,沒料想剛觸著那顆冰涼的扣子,肩頭卻忽然被一雙高溫的大手扣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我一時忘記了遮掩自己的臉,猛地抬起頭來——

  我什麼都沒來得及看見,因為他沉重的軀體忽然像座巨塔般轟然倒下,我一時躲避不及,整個人都被他壓在了身下。

  據說聲音通過固體比通過空氣傳播得更強更快,此刻我終於驗證了這一點,因為我打雷般的心跳聲正通過緊貼著自己的這具軀體傳回到我自己耳中,振聾發聵。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似乎並沒有醒來,在我因為距離過近而模糊了的視線里,他的雙眼依然緊閉著。等我終於適應了那嚇人的心跳聲,並且重新找回思維後,我開始思考該如何脫身——往左還是往右?

  我單手揪住右側的床單,企圖借力使力,可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被驚動了的他頭部忽然向左一歪,整張臉就這麼好死不死地壓在了我臉上——

  我倒吸一口氣,下一秒卻沒法噴出來,只能抽筋般地摒在了口腔里——因為他的唇角,此刻正抵著我的唇角……

  我腦中默念著本次日本之行的所有schedule,鉅細靡遺的程度達到了連包車的車牌號都反覆背誦了三遍。可這些完全阻止不了我此刻灼然欲焚的麵皮,和全身皮膚尖銳到發痛的觸感。我不敢呼吸,空氣被割成無數細小分子,然後以史上最慢速度出入著我的口鼻。於是這又加強了我的症狀,讓我意識開始昏沉……

  或許意志和意識從來都是相通的,否則,我的意志怎麼可能變得如此薄弱?

  我攥緊了身下的床單,微微轉了轉脖子,閉上眼,顫慄著貼上他的唇角——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猶如四肢百骸被齊齊過電,我終於被猛地電醒——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能劇烈呼吸,動不了,身體又熱又重!他卻依然一無所覺地死死壓著我,我試著轉動自己的身體,以求和他之間撐出fèng隙,卻不想他頭部受到牽引而滑下來,雙唇整個重重擦過我的嘴唇,然後一頭垂落在了床上。

  我失神地微張著嘴,那灼熱而粗重的剎那像枚重拳般擊懵了我,我在他身下愣了很久,才終於抱著破罐破摔的決心一把推開了他。他依然沒醒,轉了個身又不動了,看來著實醉得不輕。

  我幾乎是逃出他家的。

  彼時的街道已被一層薄薄的積雪覆蓋,那是在國內難以見到的大雪,真正如同鵝毛般寬大密集,打在臉上居然生生作痛,我頂著風奮力地向前走,直到雙眼被染成一望無際的白。

  那麼冷,那麼痛。

  心裡的熱流在撞上這冰冷空氣的剎那,忽然哆哆嗦嗦地死去了,屍體從眼眶深處湧出,在臉上結成冰霜。

  街上已然空無一人,連個計程車的影子都沒有。我拖著麻木而僵硬的雙腿機械地走著,或許走了10來步,或許已經走了半個世紀。

  我忽然蹲下,抱住自己的膝蓋,把頭埋進這個可以暫時擋住風雪的小小空間。在這個無人注視的異國街頭,我允許自己短暫地敗給這場突如其來的寒流。

  假如我當初選擇了保護他,那現在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淚是熱的,心卻是涼的。我用力捂住那些嘶啞的悲鳴,仿佛這樣才能壓制住那些不可能挽回、不應該挽回、甚至根本不該產生的後悔。

  任熙悅,無論是冰天雪地還是艷陽高照,從今往後,你永遠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待續……】

  ☆、【番外】——名古屋の雪:秦空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因為此刻我所能敘述出來的一切,都已經是建立在兩天之後的意識了,所以我不太確定我所說的一切究竟哪些是真實發生過,哪些又是幻覺杜撰出的畫面——

  總之那一天,為了一個不超過十個字的GG歌,我陪廠商喝了一整晚的酒,最後我按著燒灼的胃袋,昏昏沉沉地被扔在了離家300米處——因為即使不清醒到這樣的程度,我依然不願被他們看見我那寒顫的住所,因而影響這筆來之不易的生意。

  胃裡翻江倒海,灼熱的潮湧一陣緊過一陣,讓我的胃幾乎陷入痙攣。我聽著自己重如喘息的呼吸聲,努力想要穩住腳步,雙腿卻不受控制地歪扭著,仿佛一對積怨極深的愛侶,無論如何也不肯朝一個方向前進。

  在意識到自己快要摔倒在地的當口,我只能快步衝到眼前唯一可以依附的一棵行道樹上,暫時穩住自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眼看就要到家了,可摸鑰匙的時候卻撒了一地硬幣——

  “媽的……”我低下頭去撿鑰匙,灌過鐵似的腦袋卻仿佛遇到了吸鐵石,死沉死沉地就要往地上磕,就在我以為摔個死仰八叉無可避免的當口,肩臂卻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住——

  是個年輕女子,個子比我矮些,頭又埋著,所以完全看不清臉。但奇怪的是……我卻對她產生了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來不及想太多,她扶著我開始艱難地往前走,我只能擼了把昏昏沉沉的臉,用最後的一點意識說了句“ありがとう……”,轉瞬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再次恢復意識,是因為那陣熟悉的鈴聲——在這個華人生意難做的冰冷國度,我早已練成了對手機鈴聲保持極高敏感度的絕技,無論當下是宿醉還是深眠,我都能立刻跳起來去接。

  只是這一次,鈴聲以極其短促的方式結束了生命,我帶著疑惑睜開了眼——

  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或許第一反應是幻覺,反正這一年以來我也不是沒有在夢中見過這張臉,儘管每次醒來都帶著對自己不爭氣的怒氣,倒也因此沒有喪失那份熟悉度。

  而此刻,她正極其富有真實感地表現出了並不亞於我的震驚,素淨的臉看起來略顯憔悴,厚實的裝束十分應景——和我夢中大多華麗冷傲的那個意象卻大相逕庭。假如我當時意識清醒,或許可以認認真真地把她質問一遍。可以我當時一片混亂和震驚的精神狀態來說,我只能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假裝沒看見。

  我淡定地閉上眼,心裡卻亂得如同周末的集市——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會知道我的住所?我心裡有太多的為什麼,卻一個都找不到答案。

  然後我所有的感知都必須依靠聽力了,在聽見她躡手躡腳走出房門的腳步聲,以及廚房裡傳來的遙遠水聲後,我才嘗試著睜開了眼——

  她去掉了外套的身體依然纖細,長發遮住了她微微低著的頭。她正握著鍋把輕輕晃動鍋子,另只手裡的筷子正攪動著,不知道在煮什麼。

  這整個畫面因為意識的不清醒而顯得抽象且迷離,其實我希望自己能更不清醒一些,因為如果這樣,我也許把這個畫面看出幾分溫馨和甜蜜來。

  我的手機忽然又響起,她看來似乎嚇了一大跳,端著鍋子的手腕都顫動了一下。我趕緊別無選擇地低頭裝睡,心頭卻漾起陣陣不安——會是誰的簡訊呢?心頭咯噔一聲:千萬別是……我下意識想翻身下床,卻在察覺到她驚惶的抽氣聲後,硬生生地將此舉偽裝成了一個普通的翻身動作。

  我頓時有點後悔裝睡這件事,可我依然不知道面對她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或者說,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自己。

  恨她嗎?我不知道,前些日子大約是恨過的吧。據說異地戀之所以難以維持是因為見不著面,所以恨也是一個道理?見不著面也就慢慢不恨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混思亂想了一陣,忽然聽見她的腳步聲穿過走廊,緊接著一聲相當輕微的“嗑噠”,那是關門的聲音。

  我僵了一會兒,在確定她的腳步聲已然漸行漸遠後,我一骨碌坐起。可不知道是因為動作過於劇烈還是酒意未消,胃裡頓時一陣激烈的痙攣襲至喉口,我趕緊跌跌撞撞地撲到洗手台前,吐了個昏天暗地。

  吐完,我以手接了些自來水漱口,又胡亂搓了把臉,身體乏力地半掛在洗手台邊,剛才匆忙中撞到的小腿脛骨開始隱隱作痛,濡濕的額發不停向下滴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真狼狽。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挪向灶台,鍋里澄澈透明的液體還在冒著熱氣,我遲疑著端起來喝了一口——甜的?

  不管怎樣,對於此刻被酒精燒到焦渴的喉嚨來說,任何液體都是好的。我仰頭不怕燙地一口飲盡,然後盯著那口鍋發呆。

  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或許這是我自己在不清醒的時候煮的,這是能讓我感覺比較平靜的一種解讀方式,但下一秒,她匆忙中扔在了灶台邊的手套卻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遲疑著拿起了一隻,攤在手心裡細細端詳——那確實是她會喜歡的風格,暗灰的顏色低調安靜,羊皮的材質柔和保暖,普通款式,工藝精良。我拿到鼻尖嗅一嗅,有淺淡的香味,說不出是什麼牌子的香水,卻很確定是來自她的氣息。

  沒關嚴的窗口fèng隙攔不住忽然闖進的冷風,我冷得一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變態!我趕緊扔下手套去關窗,窗外淒迷的大雪卻攫住了我的視線——

  這麼大的雪她要怎麼回去?她又怎麼會在日本?更奇怪的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的大腦被這錯綜複雜的謎團糾結著,迷惑著。

  這當然不可能是湊巧,可原因呢?內疚?幸災樂禍?還是……別的什麼?

  我始終沒有弄懂過她,我不懂她怎麼能在那麼殘忍的時刻還冷靜地對我示愛,更不懂為何那一刻,我居然會覺得她可憐?我苦笑著看了看鏡子裡那凹陷的眼眶和黯淡的皮色——她哪裡可憐?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和可憐蟲,我有什麼資格覺得她可憐?

  我回到臥室,呆坐在床沿,體內尚未蒸發完的酒精又燒灼起來,我脫下外套胡亂扔在了地上,又想去解那扣得死緊的領帶結,一陣微弱卻熟悉的聲響卻讓我猛地停住了動作——那是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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