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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C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紛飛的小雪,讓這個清晨的光亮來得特別遲。車站周圍都是繁忙的市井氣息。因為遇到上班的高峰期,好不容易找了輛去郊區的車。

  人到他屋外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幾乎吐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我舉起顫顫巍巍的手,敲了敲門。

  裡面沒動靜。

  我使勁敲了敲。

  還是沒動靜。

  我有些絕望地靠在門邊,有些絕望地對著門踹了兩腳,就在準備踹第三下的時候,門倏地開了。

  屋子裡的暖氣迎面撲來,然後我看到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他剛才似乎在洗澡,頭髮在滴水,下身急急忙忙地套了條褲子就來開門了。

  一瞬間,他臉上的表qíng停滯了一下。顯然他看到我,比我看到他要驚訝的多。

  我那一句“阿衍”還沒來得及出口,便已經泣不成聲地撲在他懷裡。在媽媽,寫晴和冬冬面前忍了許久的眼淚,再也關不住,頓時洶湧而出。

  他任我抱著,讓出一點空隙合上大門。

  “怎麼突然……突然跑來了?”他抬起我的臉,“怎麼來的?我不是說了我就回去麼?還是昨天你給我電話的時候就在路上了?家裡出事了還是怎麼的?”

  他的神色第一次顯得比我錯亂,一口氣問了連串的問題。

  我哭得更厲害,一句也不想答,趁著他嘴對著自己說話的當口突然地親了他,接著環住他的脖子,上身緊貼著他的胸膛。

  半響之後,他放開我的唇,見我還有下一步動作便說:“寫意,我們……不該這樣。”

  “為什麼?我專程趕來就是為了這樣的。”我負氣地說。

  下午醒來,我發現身邊沒有人,慌張地下樓去找他。聞到他在廚房裡做飯發出的香味,我這才覺得肚子餓。

  “馬上就可以吃了。”他頭也不回地說。

  “阿衍。”我站在他身後叫他。

  “gān嘛?”他還是不肯回頭。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嘖嘖嘖,想當初那群女人下注居然都不押我,真沒眼光。

  這下,他倒是迅速地回身,然後冷冷地橫了我一眼。

  我倒是被他看得心虛起來,背上發毛,卻qiáng裝鎮定地說:“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人家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然後背過身去,臉色已經通紅。

  過了一會兒,阿衍說:“剛才你媽媽來電話。他們怎麼都找不到你,只好找到我的手機上。”

  “她怎麼說?”我警惕地問。

  “說你姐姐的訂婚儀式,被半夜離家出走的你搞糟了。”阿衍一句話概況了所有來電內容。

  後來我才知道,冬冬為了找我竟然沒有去訂婚的酒店。

  隱隱約約在負罪感下,我居然冒出一絲不近人qíng的快意。那種快意是建立在我絲毫沒有察覺寫晴對冬冬有感qíng的基礎上。

  我原以為她並不在乎他。她也是一直這麼表現的。當時的我,也並不明白寫晴在我面前的自傲居然掩蓋她流露出的真實qíng感。

  很多年後我才恍然覺悟,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搶她的東西。我搶走了她的父親,搶走她溫暖的家,還搶走她的詹東圳,而且一直贏的也是我。

  很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告訴我,愛是信任。

  我問:“那你信任爸爸嗎?”

  “信。”

  “但是他為什麼不要我們?”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我信任他,可是他也有他的責任。一個人活著,不能全是為了愛。你任姨對他有恩,如果他背信棄義地不顧一切和我們在一起。那我同樣也會輕視他。”

  那些話,對兒時的我來說太深奧了。我不懂,永遠也不想懂。

  後來,阿衍來德國對我說:“寫意,你以前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qíng,你都會相信我。”

  我頓時愴然一笑:“信任?我爸爸死了。我媽媽也跟著他去了。我問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卻一個字也不想對我說,還叫我信任你?”

  他轉頭看向別處,默然不語。

  我吸了吸鼻子,“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他過來牽我的手,我退後一步,帶著哭腔哀求說:“你只要說不是,我只要你說兩個字——不是,快點說啊。”

  他凝視我,緩緩道:“寫意,如果你認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語罷,又過來牽我。

  我甩開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像避瘟疫一樣躲開他。退到遠處站定後,我忍住眼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開門上車,踩著油門沖了出去,任他怎麼喊,再不回頭。

  前後兩輛車在路上飛馳。在車裡,我跟厲擇良通了最後一個電話。

  到了末尾,我說:“阿衍,在你的窗下守了九十九天的寫意累了,現在也要走了。”

  番外:山抹微雲——寫晴

  我要是跟謝銘皓討天上的月亮,他不會只摘顆星星了事。

  不僅僅是謝銘皓,我身邊很多人都是如此。

  獨獨詹東圳有些異類。

  他從小就是清秀到有點女氣的孩子,難怪寫意一直欺負他,叫他扮女孩。這些著實讓我對他更加不屑。

  他是詹伯父在外頭生的。詹家有三個兒子,他是老大,但是因為身份關係,總是不愛在家說話,連我們家也少來。他那兩個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賭錢、賭馬、與女人鬼混,將家底糟蹋得差不多。所以就算詹東圳他再不濟,也比那兩個弟弟qiáng,詹伯父的希望便就此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是詹東圳也是個奇怪的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讓他說話,他鐵定要臉紅。

  我曾聽寫意笑他:“你男孩子家家的,怎麼這樣。”

  “那應該怎樣?”他反問她。

  他唯一一個願意親近的女孩便是寫意,仿佛和她相處就不會不自在。很多同齡的異xing總以為詹東圳很傲氣,不願意多和她們說一句話。其實,我後來才可笑地發現,他那不是驕傲,是發窘。

  寫意又說:“真正的男孩子啊,應該是頂天立地,泰山壓頂不彎腰……”

  我為了聽清楚,又走進了幾步。

  他倆本來在閒聊,但是察覺我的腳步,就停下來。寫意瞥了我一眼,訕訕地閉了嘴。

  我便譏諷說:“我一回家就聽見兩隻蒼蠅嗡嗡嗡的叫,正想叫人來拍死,沒想到是兩個人。”

  詹東圳垂下頭去,不說話。

  寫意卻冷嗤,“蒼蠅會叫麼?大小姐您沒讀過書麼?那嗡嗡嗡地是振翅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寫意正念高中,個子又小,但是嘴巴卻非常討厭。也不知道那個總愛裝得賢良淑德的女人,怎麼生出個這種蠻橫尖酸的女兒出來。

  我微怒:“蘇寫意,這不是你的家。不要總趁著我不在,就偷偷跑到我爸面前撒嬌賣乖。”

  “爸爸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是他女兒,是他要我來的。”

  “除非我死,這個家永遠不歡迎你。”

  她反駁:“無論你要死還是要活,他也是我爸爸。”

  我怒意上揚,“滾!野種!你滾——”說著cao起提著的手袋就想朝她扔過去,卻不想詹東圳將她護在身後。

  她聽見我的吐出的“野種“兩個字,嘴唇哆嗦了幾下,卻再沒出聲。

  我看到她的手扯住詹東圳的袖子,眼睛晶瑩,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真會做戲!

  我討厭她!

  明明將將還趾高氣揚地和我吵架,瞬間就變成了可憐人。

  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本質?要是她喜歡的人,她就能從一隻咬人的小老虎瞬間偽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純潔可愛的臉,還能將那滿含委屈的眼淚收發自如。

  在爸爸面前如此,在詹東圳面前亦然,也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男人被她這副模樣哄得團團轉。

  詹東圳輕輕回握住她,牽著她拿起東西往外走,和我擦身而過的時候,他輕輕說:“沈小姐,以後你不要用那個詞了,很傷寫意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說這麼長的一句話,目的卻是為了她。

  她諷刺挖苦我那麼多,他都聽不見麼,還叫我不要傷她?

  我冷笑一聲:“你是我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qíng。”

  他白皙的臉上頓時一窘。

  謝銘皓泊了車,隨後進門,看到詹東圳便點頭示意。謝銘皓比我和詹東圳都大一些,如今他跟著謝父一起都在詹家的企業做事。現下見了東家的大公子,礙著我在生氣才沒有多寒暄。

  “寫意,你怎麼了?”謝銘皓問。

  “銘皓哥哥,”寫意吸了吸鼻子,“以後去找你玩兒,我走了。”

  謝明翰看著他倆離開的背影,喃喃說:“你們又吵架了?”

  “是她討厭。”

  “她還是個孩子,你比她大,能讓就讓吧。”他說。

  “銘皓!”

  從此以後,詹東圳也很少踏進沈家的門。我們偶爾有些jiāo集,例如在某個朋友的聚會上遇見。他是最不善言辭的那種人,總坐在角落裡淡淡含笑地旁觀著。

  和我恰恰相反。

  我喜歡站在聚光燈的中心,享受著別人的目光,那些眼神落在我身上,或炙熱或嫉妒或迷戀或沉醉,無論是哪種,我都覺得有一種滿足感。

  我悠然地說:“你們怎麼讓詹公子一個人坐那兒啊,也不喝酒。”

  此言一出,便有很多素日裡渴望著巴結我的男女,順著我的話去找他。

  第一回,他好言拒絕,第二回第三回,他就再也撇不開,只得喝下。一位李家的二千金,居然坐在旁邊,說著說著就往他身上靠。他這輩子都是老好人模式,躲也不是,推也不是,窘迫極了。

  我心中有了淡淡的不悅,送上門的便宜也不知道享受,真是迂腐。我放下手裡的杯子,朝他們走去。那些人便識相地離開。

  我坐下去看他。

  因為那些紅酒的緣故,他的臉上有些泛紅。那白皙的鼻尖,居然起了一粒一粒的紅疹子,似乎是對酒jīng過敏了。

  難怪他從來不沾酒。

  “沈小姐。”他點點頭,算是招呼了,隨即起身就準備換地方。

  一聽這個稱呼,我就怒火中燒。憑什麼他看見她就是寫意前寫意後親熱的叫,看見我終究只有沈小姐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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