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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連一向強練兵馬,步兵、騎兵、車兵、水兵一應俱全的魏軍都未真攻寧川城, 在旁人眼中,寧川城就更如一隻盤踞在山中的猛獸一般, 占盡了先機,兇狠猛厲,實是旁人不能惹, 不敢惹之心頭之患。

  卻哪想,夏國竟然出兵了, 一夕之間,兵臨城下。風淺樓往城門下一看,只見嬰兒塔前布滿了夏兵, 全是殺氣騰騰,不怒自威之勢。

  他早就料到了這一日,遂半月前他安頓好一切, 匆匆趕回了寧川。彼時,面對滿目憂色的老家宰,他只是伏跪在地,久久說不出話來。須臾,他才終於啟唇,終於說出了往日心中所想。這一切本是難以啟齒,但這話一旦開了口,倒是不自覺的生出了幾分坦然。

  他道:“祖父怕是瞧不著寧川城重現輝煌的那一日了,咱們早該認命了,寧川城便如一老朽,油盡燈枯,已是未有幾天時日了。然,城中婦孺稚兒尚可逃去,本君在周國置下的買賣亦還仍在。周天驕便是發覺,想她心慈仁厚,也斷然不會對寧川城人趕盡殺絕。如此,那倒是咱們絕佳的藏身之所,倒不枉我往日辛勞,全可將願離城者皆送出城去。”言至此,他才站起身來,望著一片蕭瑟景象的寧川內城,由衷嘆道:“誰又能知今日這一劫是福還是禍呢?咱們閉門鎖城這麼些年,本就是頹勢,本就困騰騰像個半死的蝦蟆。咱們如此,子子孫孫便也只能如此了麼?瞧瞧外頭罷,外頭春光明媚,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好去處。倒不如出去曬曬日頭,祛祛灰,順道,也替咱們寧川城留下些根。”

  話至此處,多少無奈,多少辛酸,真是道不盡的悲與苦。

  好在,老家宰本就年事已高,古稀之年,倒是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深知積重難返,往昔的夙願全都碾落成灰,便也多了釋然,倒是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背手而立,默了一瞬,終於睜開滿是皺紋的老眼看向風淺樓,渾濁的目光透著平日裡難見的慈愛,灼灼認真,慢吞吞道:“既如此,少主您便也一同去罷。您尚年輕,仍有大把的時光,大把的可期,斷不必留在這死氣沉沉之處,白白荒廢了一生。更這些年來,你所做的已是足夠,本也委屈了您許多,如今,也當可釋然而去了。”

  老家宰一直跟隨在老城主身側,自知風淺樓所受辛酸。不過,往日裡雖知他委屈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寧川城重,重於個人。卻如今已是難挽,自然,便也由衷盼他也脫下包袱展翅飛去,何必與他們這幫子老朽一齊陪葬。

  卻風淺樓哪會首肯,不光是他,寧川城中城民多樸實,並不如外頭傳言一般狡詐多險。他們十分的單純簡單,知是夏軍來襲,城中異士又是岌岌,少城主更已下令可逃。卻城中男子,老漢少年皆無誰肯走,不過送走家中婦孺嬰孩。其餘的,皆是拿起家中的利器上陣守城,誓要拼一個魚死網破。

  誰也不會想到,向來盤踞一方的寧川城竟會如此的不堪一擊,不過一個時辰,城門便是大開。待得夏軍沖入城內也是瞠目結舌,眼見一切,都是破舊頹敗,全是老弱殘兵。不知的,還當這些個城民都是荒野山民。

  再想往日寧川城對外之聲威,直叫人由心發笑。然笑過之後又是惱怒,便是這麼些泛泛之輩,竟然就叫諸國忌憚如此,實在是奇恥大辱!

  如此作想,再想風淺樓平日裡諸多不是,與夏太子忌同為領將的夏錦端直是氣的咬牙,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直是揮手大喝道:“屠城!殺光這群裝腔作勢之徒!”

  她這般下令,就在她身側,向來與她政見相左的夏太子忌也不過挑了挑眉,須臾,便就默許地也朝左右揮了揮手。

  一時之間,裝備齊具的夏國兵士便如被放出山林的豺狼虎豹,瘋狂撕咬,全無忌憚,便是徒手老叟倒在面前,也是全不放過,一刀屠命。好在寧川城人雖寡不敵眾,卻仍披肚瀝膽,慷慨激昂,更有滿身是血的壯漢放聲高喝:“吾等生於此,便當喪於此,本便無意苟且偷生!殺呀!殺了一個算值當,殺了一雙便是綽綽有餘,不虧!”

  就在這血色蒼蒼之中,風淺樓一襲紅衣就守在高樓之上,明明周遭殺戮滿地,聲色斯壯。卻忽然之間,他卻覺著,明是嘈雜非常的四下里萬籟無聲。望著城角那株爆出新芽的老樹,他好似也感覺到了得意的春風,聽見了有風吹過老樹的新芽,那風吹在叢草之上,發出了異常輕柔異常溫軟的聲音。

  他忽然就想,“不知此時此刻,小阿驕在做甚麼?”

  他又想起那一日,她又喝醉了,毫無防備地倒在他身側,他就忽然忘了自個是誰,發自內心地朝她說了句:“天下如此之大,若是無甚地方去,就留在我身邊罷。”只可惜,那話被夜風打散,未飄入她的耳中,只是沉沉地走進了他的心底。

  他始終記得,她曾言人間最美,非是錦衣玉食,權高位重,而是小園幾許,水滿坡塘,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如今,桃花當是開了,卻他怕是等不著城中的花兒開了。但那又有何關礙,他曾見過這世上最美的花兒,便是周國的小阿驕,他的心上人。

  念至此,他微微一笑,看向沖他而來的夏國兵卒,望著躲在兵卒身後一臉志得意滿趾高氣揚的夏錦端與夏忌,眸光一暗,猛的爆喝一聲,使勁全力,捏起了一個決來。

  頃刻間,四下狂風大作,不過轉瞬,四面房屋城牆全都化為了齏粉,那齏粉如是妖魔一般在風中狂卷作一團朝夏錦端衝去,又猛又急,驚的前頭的夏國士卒摔的摔,倒的倒,更有膽小的,原是殺紅了眼,這次第,卻是嚇破了膽,竟是狂竄而逃,叫眾人全都亂了陣腳。

  夏錦端也因此暴露在了最危險之處,便就在那生死當口,夏太子忌卻是一反往日與她不和之態,趕忙朝她伸出手來,哪想,夏錦端抓住他後,竟是反手將他一推,愣是將身側毫無防備的夏太子忌推上了前去,直截給她做了肉盾,成了她的替死鬼。

  齏粉襲中夏太子忌後,夏太子忌腹中穿空,直是七竅流血死在了當場。風淺樓愕然一笑,隨之,再來不及動作,面上已現出了油盡燈枯之相,口他中猛的吐出一口鮮血,少頃,竟也是自爆而亡。

  囂張不可一世的寧川城少主就此走向了生命的終結,夏太子忌死後,夏軍先是慌亂,後是忿忿,直是將整座寧川屠城,更將這城池夷為了平地。

  然這眾人死,一城滅,雖是許多人的鮮血苦淚,卻更是旁人口中的談資。不過是皺起的一池春水,波靜浪過後,直是復平如鏡,了無了痕跡。

  得知消息,周如水與王玉溪並未停歇,馬不停蹄就往寧川城而去,待到寧川城時,饒是他們心中早有準備,卻也仍是愕然。

  一戰過後,他們面前哪兒還有城吶!抬眼望去全是一片灰燼,王玉溪命了奴僕去翻找,卻土堆木屑之中,城人的屍體殘缺不全,實是瞧不出,也找不著一具完整的屍骨。

  彼時,周如水正緊緊牽著王子楚站在一片廢墟之中,見此情景,忍了許久,終是抬起手來抹了把淚,只是淚水如何也抹不盡,她低低喃喃道:“這可怎麼找?這要如何才找得著?”一遍遍低問後,她忽然垂下臉來看向一臉懵懵的王子楚,心中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悲傷,她低低地說道:“小五,這便是弱者的下場,這便是亡國之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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