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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神在一分鐘之內就完成了這個課題,一旦破解了腦中的圖形,就再選擇其他斑點進行同樣的步驟。雖然單純,但就算做了又做也不厭倦。如果做膩了這個四色問題,接著只要利用牆上的斑點,做解析問題就行了。光是計算牆上所有斑點的坐標,恐怕就得花上不少時間。

  身體受到束縛根本不算什麼,他想。只要有筆和紙,就能做數學題。萬一手腳被綁,在腦中做同樣的事也就是了。縱使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也沒人能把手伸到他腦子裡。那裡對他來說就是無垠樂園,沉睡著數學這個礦脈。要把這些礦藏統統挖出來,一生的時間未免太短。

  他再次感到,自己並不需得到任何人的肯定。他的確有發表論文、受人評價的欲望,但那並非數學的本質。是誰第一個爬上那座山固然重要,但只要當事人自己明白那件事情的意義就夠了。

  不過石神也是費了不少時間,才到達現在的境地。就算不久之前,他差點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當時他甚至覺得,只擅長數學的自己,如果不能在那領域有所進展,就等於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每天他的腦子裡只有死這個念頭,反正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困擾,不僅如此,他甚至懷疑有誰會發現他的死。

  那是一年前的事。當時石神在屋裡拿著一條繩子,正在找地方掛。公寓的房子,出乎意料地缺乏這種適合上吊的地方。最後他只好在柱子上訂個大釘子。把做成圓圈的繩子掛在那上面,確認加上體重後是否撐得住。柱子發出吱吱的聲音,但釘子沒彎,繩子也沒斷。

  他已毫無留戀。沒有理由尋死,但也沒有理由活著,如此而已。

  他站上台子,正要把脖子套進繩索時,門鈴響了。

  那是扭轉命運的門鈴聲。

  他沒有置之不理,是因為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門外的某人,說不定是有什麼急事才來找他。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兩名女子,好像是母女。

  看似母親的女人自我介紹說是剛搬來隔壁,女兒也在一旁鞠躬。看到兩個人,石神的身體仿佛被某種東西貫穿。

  怎麼會有眼睛這麼美的母女?他想。在那之前,他從未被什麼東西的美麗吸引、感動過,也從不了解藝術的意義。然而這一瞬間,他全都懂了。他發覺那和解開數學題的美感在本質上是相同的。

  石神早已記不清她們是怎麼打招呼了,但兩人凝視他的明眸如何流轉、眨動,卻至今仍清晰烙印在記憶中。

  邂逅花岡母女後,從此石神的生活為之一變。自殺的念頭煙消雲散,重獲生命的喜悅。他光是想像母女倆正在哪做什麼就覺得開心,世界這個坐標上,有靖子和美里這兩個點,他覺得那宛如奇蹟。

  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開窗子,就能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隨風傳來的隱約話聲,對石神來說就是至高仙樂。

  他壓根沒有想和她們發生關聯的欲望,他認為她們是自己不該碰觸的對象。同時他也發覺數學也是如此,對於崇高的東西,光是能沾到邊就夠幸福了。妄想博得名聲,只會有損尊嚴。

  幫助那對母女,對石神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要是沒有她們,就沒有現在的自己。他並不是頂罪,而是報恩,她們想必毫無所覺。這樣最好。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看到富堅的屍體時,石神的腦中已擬好一個計劃了。

  要完美地棄屍很困難,就算做得再怎麼巧妙,也無法將身分曝光的機率降到零。況且就算運氣好真的瞞住了,花岡母女也無法安心。她們將會成天活在不知哪時會東窗事發的恐怖中,他實在不忍心讓她們受那種苦。

  讓靖子母女安心的方法只有一個,只要把案子和她們完全切割開來就行了。只要移到乍看之下好像相連、其實絕不相交的直線上就行了。

  於是,他決心利用“技師”。

  “技師”——就是那個剛在新大橋旁過起遊民生活的男人。

  三月十日清晨,石神走近“技師”。“技師”就像平時一樣,坐在離其他遊民有段距離的地方。

  石神主動提議,要委託一樁差事。他說有個河川工程需要幾天的監工,他先前就已察覺“技師”以前做過建築方面的工作。

  “技師”很訝異為何會找上他。石神說,這件事說來話長。本來受託擔任這項工作的男人發生意外不能去了,如果無人監工就拿不到施工許可,所以需要有人代打——他這麼告訴“技師”。

  交付前金五萬元後,“技師”一口答應。石神帶著他,前往富堅租的出租旅館。在那讓他換上富堅的衣服,命他安分地呆到晚上。

  該晚,石神把“技師”叫去瑞江車站,他事先從條崎車站偷了腳踏車。他儘量選新車,因為車主如果能鬧開更好。

  事實上他還是準備了另一輛腳踏車,那是從瑞江車站前一站的一之江車站偷來的。這輛比較舊,也沒好好鎖上。

  他讓“技師”騎新的那輛,兩人一同前往現場,就是舊江戶川邊的案發現場。

  至於後來的事,每次想起總會為之一沉。“技師”直到斷氣,恐怕都還不明白自己為何非死不可吧。

  他沒讓任何人知道第二起殺人事件,尤其是絕對不能讓花岡靖子發現。因此他故意選用同樣的兇器、同樣的勒法加以殺害。

  富堅的屍體,被他在浴室分割成六塊,分別綁上石塊後拋進隅田川。他分成三個地點,都是在半夜扔的,費了三晚。或許遲早會被發現,但無所謂,警方絕對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在他們的記錄上富堅已經死了,同一個人不可能死兩次。

  只有湯川發覺了這個障眼法,因而石神選擇向警方自首。反正他從一開始就已有這個心理準備,也做了各項準備。

  他想,湯川大概會告訴糙薙,而糙薙也許會報告上司,但警方無法採取行動。他們已經無法證明被害者的身份有誤。他預料自己很快就會被起訴,但事到如今已不能回頭,也毫無根據。就算天才物理學家的推理再怎麼神准,終究敵不過兇手的自白。

  是我贏了,石神想。

  警鈴響起,是進出拘留所用的,看守離席站起。

  一陣短暫交談後,有人走進來,站在石神這間牢房前的是糙薙。

  在看守的命令下,石神走出牢房。檢查過身體後,他被移交給糙薙。這當中,糙薙一句話也沒說。

  一走出拘留所房門,糙薙就轉向石神。“您的身體怎麼樣?”

  這個刑警到現在講話還這麼客氣。石神不知道他是另有含義,抑或純屬個人習慣。

  “的確有點累。可以的話,我希望法律儘快做出裁決。”

  “那麼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偵訊吧,我想請您見見某人。”

  石神皺眉。會是誰呢?總不可能是靖子吧。

  來到偵訊室前,糙薙打開門。在裡面的是湯川學,他沉著臉,定定凝視石神。

  看來這是最後一道難關——他打起精神迎戰。

  兩個天才,隔著桌子沉默了好一會兒。糙薙倚牆而立,旁觀兩人的模樣。

  “你好像瘦了一點。”湯川先開口。

  “會嗎?三餐倒是吃得很正常。”

  “那就好。對了,”湯川舔舔嘴唇,“你不懊惱被貼上變態跟蹤狂的標籤嗎?”

  “我不是跟蹤狂。”石神回答,“我是暗中保護花岡靖子,這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這些我知道,包括你至今仍在保護她的事也是。”

  石神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他仰望糙薙。

  “這種對話對調查好像沒什麼幫助吧。”

  看糙薙不發一語,湯川說:

  “我把我的推論都告訴他了,包括真正做了什麼,殺了誰。”

  “你要吹噓你的推論是你的自由。”

  “我也告訴她了,我是說花岡靖子。”

  湯川這句話,令石神的臉頰猛然抽動,但那立刻轉為淺笑。

  “那女的有略表悔悟嗎?她有感謝我嗎?枉費我替她除掉眼中釘,聽說她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什麼不關她的事。”

  他歪著嘴,故意扮演惡人的姿態,令糙薙心頭一陣激盪。他只能感嘆,原來一個人竟能愛人愛到這種地步。

  “你好像深信,只要你不說真話,就永遠無法揭穿真相,但你恐怕有點錯了。”湯川說,“三月十日,一名男子下落不明,那是完全無辜的人。只要查明此人的身份,找到他的家人,就可以做DNA鑑定。再和警方以為是富堅慎二的遺體一比對,遺體的真實身份就會水落石出。”

  “我根本聽不到你在說什麼。”石神露出笑容,“那個人好像沒有家人吧?就算還有別的方法,要查明遺體身份也得花上龐大的人力和時間。到那時,我的官司早已結束。當然,無論法官做出什麼判決我都不會上訴。只要一結案就蓋棺論定了。富堅慎二命案就此了結。警方再也無法插手。難道說——”他看著糙薙,“警方聽了湯川的話,會改變態度?不過那樣的話,就得先釋放我。理由是什麼?因為我不是兇手?但我明明是兇手,這份自白又要怎麼處理?”

  糙薙垂著頭。他說的沒錯,除非能證明他的自白內容是假的,否則不可能半路喊停,警方的作業系統就是這樣。

  “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湯川說。

  石神回看著他,仿佛在問什麼事。

  “對於你的頭腦……你那聰穎過人的頭腦,必須用在這種事情上,我感到萬分遺憾。我很難過,也很遺憾永遠失去了我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勁敵。”

  石神的嘴抿成一線,垂下雙眼,似乎在忍耐什麼。

  最後他終於仰望糙薙。

  “他好像說完了,可以走了嗎?”

  糙薙看著湯川,他默然點頭。

  走吧,糙薙說著打開門。先讓石神出去,湯川尾隨在後。

  就在他正要撇下湯川,把石神帶回拘留所之際,岸谷從走廊的轉角現身,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

  是花岡靖子。

  “怎麼回事?”糙薙問岸谷。

  “這個……是她主動聯絡說有話要說,所以,就在剛才……聽到了驚人內幕……”

  “就你一個人聽到嗎?”

  “不,組長也在。”

  糙薙看著石神。他的臉色灰敗如土,那雙眼睛盯著靖子,充滿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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