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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夢到努里時而生氣,時而溫柔,夢到他倆纏綿相擁,在裏海游泳,身邊還有個人,是他倆的孩子——這孩子怎麼就會游泳啦?她似乎看到一隻鯨魚媽媽帶著小鯨魚,可轉過頭去仔細看時,卻又變了,她和努里正行駛在從伊斯法罕返程的沙漠中;太陽雖已落山,可曬了一天的沙子依然像成千上萬隻火蟻一般,他們熱得渾身發痛、口乾唇裂;這時父親出現了,給她端來一杯涼水;安娜謝過他,但沒有對他出現在伊朗感到意外。他一直都在這兒嗎?安娜正想問,卻再次眼前發黑……

  突然,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呼喚自己!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沉浸在黑暗中的感覺真好——溫暖舒適,不想離開。

  “你病得很重。”說話人的口音很重。

  安娜使勁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她眨了眨眼,轉向說話人。一個護士正握著她的手腕測脈搏。安娜又眨眨眼,這下看得清楚些了。這個護士穿得像個修女,黑色的頭巾一直垂落到腰際,裡面穿著一件像雨衣一樣的白色斗篷。

  “你是——”安娜喉嚨啞了,剛冒出一聲就說不下去了,她覺得疲乏極了。

  “別說話。”護士說。“你現在很虛弱。你在德黑蘭的一家醫院。”然後她抿了抿嘴,說:“你……在伊文監獄……暈倒了。我叫扎里夫蕾,是你的護士。”

  安娜皺起眉頭。她模模糊糊想起自己的腳被鞭笞,阿扎爾戴著眼鏡打量自己,還有一個叫努莎的庫爾德女孩。我真的去過伊文監獄?或者,那只是一場夢?她又想起努莎被處決了,自己睡不著覺,然後就是肚子一陣劇痛。

  “孩子呢?孩子好嗎?發生了什麼?”

  護士眨眨眼,把頭撇向一邊:“很遺憾,你流產了,還大出血……我們,他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來,所以就把你送這兒來了。”

  安娜把頭埋到枕頭裡,閉上雙眼——孩子都沒了,還有什麼必要醒過來!

  接下來的幾周,安娜時睡時醒,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之中,不時有醫生或護士過來碰碰她。漸漸地,安娜清醒的時間變長了,她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這是一間狹小的單人病房,牆壁刷成了白色,窗戶上裝著黑色的護欄,窗外被一堵牆擋住了視線。病房的門關著,很可能上了鎖。房頂鑲著一小塊玻璃板。雖然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兒,但至少沒有髒臭味兒,也沒有油膩膩的頭髮或藏紅花的氣味。

  扎里夫蕾白天負責照料安娜,晚上則變成一個板著面孔沉默寡言的女人。不過總體而言,她們把安娜照顧得不錯。這兒的茶很香,沒有加樟腦;食物仍是流食,出人意料地可口。

  一天早晨,安娜問扎里夫蕾為什麼自己沒被送回伊文監獄。

  “我都說過了,伊文監獄沒條件搶救你,所以就送這兒來了。”

  安娜指了指窗戶上的欄杆,問:“我是不是在另一個監獄醫院?”

  扎里夫蕾搖搖頭:“這是德黑蘭北面一家政府直屬醫院的特殊病房。”

  “怎麼個特殊法?”

  “囚犯病房。”

  聽到這兒,安娜重返沮喪:自己康復後還會被送回伊文監獄!她曾幻想過:說不定已經有人下令放了自己,要不就是法官宣判自己無罪,抑或有人施了魔法——自己熬到盡頭了!於是她埋進了枕頭,再次陷入絕望中。

  護士似乎猜到了安娜的心思:“你該慶幸我們沒把你綁在床上——大多數囚犯都是被銬在床上的,醫院裡也不例外。”

  安娜沒說話,心想自己不久可能也會被銬上。她走不了路,也無處可去,只好蜷縮起身子,對著牆壁發愣:看來註定要死在伊朗了。跟努莎一樣,自己將在監獄裡度過餘生,等待看守進來讓自己收拾東西。他們給自己治病卻是為了最後殺死自己——這可真夠荒唐的!

  翻過身來,仰面而躺,凝望窗外;窗口很小,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望著那片藍天:那兒是否藏著通向自由的鑰匙?窗外那個自由的世界裡,伊朗的炎夏即將結束,人們會擦著眉毛上的汗珠,期待著涼爽的雨季。

  那些在屋頂乘涼的德黑蘭市民很快就該回房睡覺了,大量的果蔬也即將上市。安娜想起在集市上尋找鮮嫩水果的那些早晨。那時她異常精明,從沒有被店老闆忽悠而買到過次品。可她再也沒有機會體驗買水果時那種簡單的快樂了!

  安娜再次昏睡過去。不知為何,這次的夢異常清晰;夢到了自己的童年,仿佛是在潛意識裡悼念這個夭折的胎兒;夢裡,父母帶著她在小學操場的鞦韆上玩耍。父母推著她,她越盪越高,越盪越快,有些害怕了,為自己的膽小感到難為情;但是,假如盪得太高,母親就會移居巴黎,她的家庭就會破裂!然而她勇敢地笑著,加了一把勁,可同時又害怕自己會盪出去太遠!正如夢有隱喻性一樣,她忽然覺得自己因為最初不想要腹中的孩子而正在遭受上帝的懲罰。

  幾小時後,安娜醒了。一個醫生來為她檢查。檢查完後,安娜問他:“大夫,我什麼時候能再懷上?”

  醫生緊皺眉頭,沉默良久。他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安娜琢磨道。

  “還不知道。”醫生最終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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