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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不樂意呢?”

  “你不樂意,天下人也不樂意。”

  “他們不樂意,我便殺!”

  “嬴政也只懂得殺。”

  劉徹沉吟半晌,笑道:“說得不錯。看來我是得改一改了。不過,你必須死。”

  “我知道。”

  “我不能讓你這麼容易死。”

  司馬遷舉起手中的瓷瓶,拔開塞子,送到嘴邊,直視劉徹道:“不需你費心,我之生不由你,我之死也不能由你。”

  劉徹一怔,隨即點頭:“好!好!不錯!不錯!只是我不愛見死人,我答應你,讓你自己回家去死。”

  司馬遷放下手,道:“多謝。”

  劉徹道:“你離開之前,最後替我寫一篇詔書,我留著預備用。名字我已經想好,就叫《罪己詔》[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漢武帝頒布《輪台罪己詔》,三月,見群臣,自言‘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資治通鑑》)]。我已經活不了幾年,的確如你所說,民怨太盛,下一代皇帝不好做。我就悔一下罪,讓天下人心裡舒服些。”

  離開未央宮時,太陽已經高懸頭頂,眼看就到正午。

  馬已被抽打著疾奔欲狂,司馬遷卻仍嫌太慢,連聲催促。

  好不容易趕到家門,司馬遷立刻跳下車子,到門前狠命敲門,僕人剛打開門,司馬遷便立即問道:“夫人在哪裡?夫人可還活著?”

  僕人滿臉惶惑,司馬遷一把推開他,奔進門,沖向正房,卻見柳夫人迎了出來。

  司馬遷顧不得僕人在旁,一把抓住柳夫人的手,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

  柳夫人也喜極而泣:“我幾乎要走了,但又怕你會趕回來……”

  司馬遷轉頭吩咐僕人不許打擾,而後,緊牽著柳夫人的手,走進屋中,一起坐下,彼此注視,均都悲喜莫名。

  司馬遷伸臂攬住柳夫人,兩人相偎相依,並肩而坐。

  不知不覺,坐到了傍晚,天色漸漸黑下來。

  司馬遷溫聲道:“時候到了。”

  柳夫人輕聲應道:“嗯。”

  兩人坐直身子,各自取出小瓷瓶,一起拔開塞子。對望一眼,黑暗中面容模糊,但彼此目光都滿含繾綣、毫無懼意。

  瓷瓶輕輕對碰,一聲輕微但清亮的鳴響。

  二人一起舉瓶,一起仰頭喝盡,一起將瓶子放到案上。

  而後,手緊緊握住、身子緊緊依偎在一起……[司馬遷死於何時何因,至今仍是歷史懸案。]

  尾聲:汝心安否?

  五鳳元年[五鳳:漢宣帝第5個年號,五鳳元年為公元前57年。],春。

  黃昏,一個青年男子獨自立在驛館客房門邊,抬頭望著庭中那棵槐樹。

  這青年名叫郭梵,新近被徵選為博士弟子,正要進京從學。槐樹剛發新綠,樹枝間有個鳥巢,巢里小雀吱喳啼叫。望著那鳥巢,青年不由得笑了笑:祖母和父親都最愛槐樹,搬了幾次家,都要在院中種一棵槐樹。幼年時,父親還曾捉些小蟲子,背起他,爬到樹上,去餵小雀仔……

  正在沉想,驛館門外忽然一陣吵嚷。

  一個蒼老尖細的聲音道:“我聽說又有博士弟子要進京,小哥你開開恩,就讓我進去跟他說幾句。”

  門值罵道:“又是你那些瘋話,哪個耐煩聽?”

  “這真真實實,沒有半個字假,古文《論語》真的是一部假書!”

  郭梵聽到“古文《論語》”,心裡一動,不由得走向院門邊,門外是一個老漢,六十多歲,穿著件短破葛衣,一雙爛麻鞋,白髮蓬亂,渾身骯髒,唇上頷下並無一根鬍鬚,郭梵這才明白門值為何喚他“老禿雞”。

  郭梵問那門值:“他說什麼?”

  門值忙解釋道:“這老兒原是宮裡黃門,有些瘋癲。一年前來到這裡,只要見到儒生,就上去說古文《論語》是一部假書!”

  郭梵又向那老漢望去,老漢雖然破爛窮寒,但神色並不呆痴愚拙,看得出曾讀過書。正好自己也客中寂寞,便道:“你隨我進來,給我講講聽。”

  門值勸道:“郭先生,這人滿嘴胡話——”

  “我知道。”郭梵打斷了門值,喚老漢一起進到自己客房。

  剛坐下,老漢便道:“古文《論語》真的是假書!”

  郭梵微微一笑,示意老漢繼續。

  老漢咂著嘴講起來:“那還是太始二年,到今年,已經三十八年了。那天主公帶我去石渠閣——”

  “石渠閣?未央宮石渠閣?”郭梵一驚,石渠、天祿兩閣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之地,他已渴慕多年,如今做了博士弟子,終於可以去兩閣讀古經真卷。

  老漢點點頭:“我偷偷鑽下那條秘道,被呂步舒捉住,他們把我押到蠶室……”

  老漢忽然停住,雙眼蒼老渾濁,滿是怨恨痛楚。

  郭梵聽他說什麼“秘道”,以為真是瘋話,但看他神情,又似乎不假。等老人稍稍平復,他和聲問道:“接下來呢?”

  老人用手背擦了擦老淚:“呂步舒拿出一個玉佩給我看,那是主公的家傳玉佩!是主公臨別前傳給兩個公子的。呂步舒說,‘我命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稍有違抗,我先殺了司馬遷兩個兒子,再殺了他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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