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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內的下人見到他們紛紛行禮,付文庭擺手叫他們起來,問:“我爹情況如何?”

  下人道:“老爺今日沒吃什麼東西,早上喝過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午飯好不容易吃了些,卻又給吐了出來。’

  付文庭聽著心裡難過,轉頭對睦野道:“請隨我過來。”又吩咐下人給他們備一件廂房,將屋子整理打掃乾淨。

  在付文庭的帶領下他們來到知府的房間外,守在屋外的下人見到睦野時先是驚了瞬,剛給他們行禮,屋內頓時傳來一陣悶喘的咳嗽,付文庭敲過門喊了一聲爹,隨即打開門,道:“爹,我給你請了大夫過來,這位大夫一定能將您的病治好。”

  伏在床上咳過一陣,知府艱難地撐起身子,抬眼見到睦野的一瞬間,雙目猛然睜大,充滿了不可置信。

  曲溪青瞧清楚了這岳城知府的模樣,他看看知府再看看睦野,神色微怔,眼前的兩人,眉眼與氣質實在太相似了,細看之下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人。

  睦野楞在原地沒有動,知府付縝先反應過來,付文庭把他扶起來坐好,道:“睦野,這是我爹。”

  付縝低喃:“睦、睦野?”他一眨不眨地看著睦野,垂在身側的手顫抖,“你、你可是睦婉的孩子?”這句話無疑是多餘的,眉眼相似的兩人,不管旁人怎麼看,都覺得他們是父子。

  睦野神色一斂,眉間少有的陰沉,他道:“你就是那負心人。”

  負心人三字刺激得付縝猛地一咳,他捂著胸口,嘴唇泛白的看著睦野,聲音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付文庭心急地拍撫付縝的後背,對睦野道:“睦大夫,無論發生什麼事,望你先把爹的病治好,等他身子好了,你們要怎麼談都可以,只是爹如今病得嚴重,你、你能不能......”

  睦野神色隱晦,曲溪青知他心底在掙扎,便握緊他的手給他傳遞力量,“木頭,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只要人還在,不論發生什麼,都還有去面對的機會。”

  睦野僵硬地看向曲溪青,曲溪青對他用力點頭,“想做什麼就去做,我在這裡等你。”

  睦野回過神,看著趴在床上咳得異常狼狽的付縝,這才上前替他把脈,隨即擰起眉頭,面色發沉。

  付縝身上的病他能對應下藥,可主要的病根卻在他的心裡。心病可謂是這世上難以醫治的病,哪怕找到病患的心結所在,亦有人鬱結一輩子,到死也不能化解心結。

  從方才付縝見到睦野的反應來看,他心病的源頭很明顯就在他和他去世的娘身上,睦野亦有心魔所在,只是他心志堅定善於忍耐,若非之前進入欲望之境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魔,他對這個從小便拋棄他與娘親的男人,即使曾經素未謀面,到底也是心存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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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縝的病來的突然,在付文庭的記憶中,這個穩重入山的男人,在過完年那天,一下子就倒了。

  付縝做了一個夢,夢裡他看到自己與睦婉在鄉村的那一夜,那夜醉酒的他將睦婉看成妻子,遂才與她有了那次的雲雨之歡,他心知自己犯錯,男人三妻四妾尚不算什麼,可他允諾過他的妻,今生只要她一個。

  付縝違背了諾言,事情已然發生,他能做的便是將此事捂嚴實,離開村子,忘記睦婉。

  可他萬萬沒想到,睦婉竟然因為那一夜有了他的骨肉,當睦婉出現在他面前請求他娶她做妾並訴說她的情意時,付縝震驚,震驚過後唯一想的就是讓她離開,不能讓妻子知道。

  可睦婉實在太瘦了,她生活困苦,明明懷著一個孩子卻比常人看上去還要瘦弱,仿佛風一吹就倒下。付縝避開的她同時又憐惜她,睦婉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他根本逃不開一份責任。

  心裡懷有歉意的付縝便命人將睦婉安置到城郊內一間偏僻的院子裡,他對她雖有歉意與憐意,卻不願面對她,因為看到她,付縝就會想起自己那荒唐的一夜,他是個嚴謹自律的人,假若妻子知道他與睦婉有了那夜的事......

  付縝不敢去想,只能逃避。

  他擔心睦婉跑出來找他,私下讓人時刻盯著院子,若睦婉有前往府衙的跡象,隨即讓人把她帶回院子鎖上,不讓她出來。

  好在睦婉是安分的,據下人傳來的消息,她成日安安靜靜地守在院子裡等他,有時一等就是一天,付縝雖然不願見她,可她一個懷有身孕的弱女子,若是無人照看,怕是要出事。

  那段日子對付縝而言十分煎熬,他有妻有兒本該和睦到老,卻因自己的過錯,不僅僅傷害了妻子,亦傷害了睦婉。

  他差大夫每個月去給睦婉看身子,也讓下人按時給睦婉送些錢糧過去。時間是淡忘一切的良藥,隨著時間的推移,付縝漸漸忘記了睦婉的存在,不知道睦野何時生下孩子,亦不知道這母子倆生活的情況。

  因為他的淡忘,下人斷絕給睦婉他們送錢糧。而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漸漸長大,身側有愛妻相伴,官場平順,那時的付縝是真的忘記了睦婉的存在,更莫提她為自己生下的孩子睦野。

  數年之後,付縝再聽到睦婉的消息,還是從下人口中得知的,說是睦婉病逝,那孩子也不見了蹤影,那間院子是要擱置還是命人重去打掃。

  當付縝踏入那間院子時,樹下的長凳落滿了枯葉。他仿佛穿過時光看到睦婉坐在院子裡安安靜靜等自己卻一直等不來的場面,想著那與自己素未謀面的孩子,付縝當時生出了要將他找回的念頭,可那一年,他的妻子突然生了嚴重的病,文庭成日圍在床邊哭泣,他脫不開身,寸步不離的在她身邊照看,也在那一年,痛失愛妻的付縝被轉走了心神,將睦野的存在徹底遺忘。

  第61章農夫的心魔(二)

  人活到了一定的年紀許多事都會看開,而付縝年輕時犯下的錯,經過這麼多年的逃避,在那場夢之後,忽然幡然醒悟,想要彌補當年他欠下的債,他欠睦婉的,欠睦野的,用他餘生所剩下的時間,去償還。

  可睦婉已經去世多年,她一生受盡苦難折磨,到死之前亦未能見他一面,付縝在屋裡設了靈堂祭拜,睦野看見他娘的靈牌,目無波瀾,面沉如水,落在付縝身上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場笑話。

  人都死了這麼多年,到如今才做這些事,未免晚了太久,看上去就像是一場無謂的施捨。

  付縝收回視線,他兩鬢斑白,看著睦野的眼神淒楚而歉疚,常人眼中公正嚴明的知府大人,此刻卻如同一個狼狽的溺水老者,“睦野,倘若我、我想將你認回付家——”

  睦野斷然道:“不可能。”

  付縝扯著發乾的嘴巴,笑得難看,嗓子沙啞道:“啊,也對。”他試圖在再睦野多說一些話,睦野給付縝診完脈開了副藥方,看都未看付縝一眼,冷聲問:“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何意嗎。”

  不待付縝接話,睦野眼底閃過絲絲嘲笑的意味,語氣平淡,“我娘說是野種的意思,我沒有爹。”

  付縝身形一僵,眼神變得灰暗,仿佛要死去。

  付文庭見他爹情況不對勁,再看睦野冷淡的樣子,只好做起中間人,兩頭勸解,然而兩人誰也聽不進他的話,付文庭急得額頭都是汗水,視線一轉,落在曲溪青身上。

  當下的情況只有睦野才能扭轉,付文庭一早就接受了睦野是自己弟弟的事實,他之所以瞞著他爹,一方面是出於自己的私心,另一方面,他雖然接觸睦野的時間很短,可大致摸清楚他的為人品性,他實在與他爹太像了,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上,兩個固執堅定的人一旦見面,會發生什麼事他也無法想像。

  眼前的情況付縝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他一心想認回睦野償還這些年欠下的債,睦野不願接受,如此一來只能形成僵硬的局面,而付縝的心結恐怕會越來越深,若長久積鬱,就怕他突然出事了。

  如若睦野稍微往後退一步,哪怕是虛假的,只要能打破當前的僵局,那也是善意的謊言。

  夜色愈深,房內陷入古怪的沉寂,曲溪青上前扯住睦野的手,輕聲道:“木頭,我想回去休息。”今日趕了半天的路程,暮春的夜寒氣尚重,握著睦野的手都是冰涼的。

  睦野被曲溪青指尖的溫度凍醒意識,他背對著付縝與付文庭,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我先帶他去休息,按照我開的藥方煎藥,每日三劑先服用兩日,兩日後再請大夫過來看看。”

  付縝著急地張口,付文庭忙道:“我方才已經命人備好廂房,還請睦大夫在這休息兩日如何?”

  “對、對。”付縝緊緊抓住付文庭的手看著睦野的背影連連點頭,他又說:“夜色已晚,現在回去怕是不方便,不如多留在府中幾日,阿野,我知你怨我恨我,可爹還是想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付縝後面的話戛然停止,他重重咳了一聲,眼睜睜看著睦野頭也不回的走出屋,付縝失神地靠回床頭,搖頭苦嘆,“這是我的報應,我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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