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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傾寒帶秦世遺到了一片空地上,他折下一根樹枝,對著秦世遺道:“刺我一劍。”

  秦世遺指尖一顫,他握緊了劍,他的劍一向很快、很穩,但是在龍傾寒面前,這一劍他竟然沒有信心刺出去。

  龍傾寒沒有殺氣,他就像一個普通人站在雪地里賞景,可是他全身就像籠罩著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沒有破綻和漏洞,無論從哪下劍都可能會跌入他的網中。

  秦世遺還是刺了出去,他不得不刺。

  然後他感到奇異的震動從木劍傳來,龍傾寒手裡的枯枝仿佛化作一股寒雪,輕輕地向他拂來。他看得見枯枝,也感覺得到寒雪,可是大雪突然降臨的時候,有誰能躲得過?

  秦世遺沒能躲過,當他提起木劍的時候,劍就斷了。

  龍傾寒的枯枝還在,秦世遺的劍卻沒了。

  這一劍,是秦世遺敗了。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沒有剛猛的力道和繁複的變化,天地大氣也沒有任何改變,變的只有人,人就是劍,劍就是風雷雨雪等自然變化,真正的天下第一劍,不是讓天地為之失色,而是讓天地成為自己的劍!

  龍傾寒問:“你看懂了麼?”

  秦世遺臉色蒼白,斷劍還在手裡,握劍的手沒斷,卻抖得像斷了一樣,這便是實力的差距,不可逾越的差距:“我看懂了。”

  “很好,”龍傾寒將枯枝遞給他,“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劍。在你的劍刺到我前,你不准離開這裡,這或許要用一年,又或許要用十年,你是否有留下這裡的覺悟?”

  秦世遺雙手接過枯枝,震聲道:“有!”

  秦世遺留,蕭離恨也不會走。

  他是個浪跡天涯的浪子,只要有酒有床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讓秦世遺學會了喝酒,酒不是讓人麻木的東西,它能讓秦世遺的頭腦更清醒,讓秦世遺在忘卻煩惱和痛苦時,找到一絲光明。

  他也讓秦世遺學會了笑,一個人若是不笑,這輩子就缺少了很多東西,比如快樂,比如高興。秦世遺還是很少笑,但至少他會在與鳳璇陽斗酒時露出一點笑容,會在跟蕭離恨獨處時展現笑顏。

  這個地方沒有名字,鳳璇陽兩人稱之為無名居,無名居里只有美酒,沒有尋歡作樂的地方,但無名居並不寂寞,因為有不甘於寂寞的人。

  鳳璇陽與蕭離恨就是不甘於寂寞的人,鳳璇陽是龍傾寒的情人,他們總會在寂寞的時候做些情人該做的事,比如接吻,比如擁抱,再比如某些更深層次的事情。他們毫不避諱地在秦世遺兩人面前展示他們的愛意,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很正常的情感表現。

  秦世遺沒有他們那麼奔放,他是很保守的人,蕭離恨雖然不保守,卻不是個饑渴的人。所以他們兩人,也最多是在寂寞的時候抱在一起,用唇和手緩解彼此的寂寞。

  這兩年,因為不寂寞的人,秦世遺的日子過得總算不寂寞。

  兩年不長,卻足以讓江湖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江湖上風光二十多年的逍遙林倒了,逍遙王的死訊傳遍了整個江湖,寶藏庫被貪婪的人闖入,寶藏被搶奪一空。江三逃了,他不傻,至少知道寶藏不能讓他保命,

  搶寶藏的人不會殺他,但侯天平等人的後人卻會殺他。

  從此以後,江湖再也沒有逍遙王,也沒有逍遙林。

  快活的地方不止一個,逍遙的路也不止一條,對貪婪的人來說,只要有錢,就能買到快活和逍遙。

  武林盟也倒了,蘇成志的死亡讓江湖掀起了一陣爭奪武林盟主的血雨腥風,這江湖落入誰手,與秦世遺、蕭離恨無關,他們也不關心。

  那麼蘇厲男呢?曾經被冠以下任盟主榮譽的人,又在何處?

  她已離開江湖。

  蕭離恨來雪山前,便求得冷孤棄開恩,放蘇厲男離開,絕情宮不是蘇厲男的歸處,那裡只有仇恨與鮮血,是要人命的地獄,她的未來不該葬送在那裡。

  那麼她能去哪?幸好這世上還有她的親人。蕭離恨帶她去找了賀雁蘭,賀雁蘭回了賀家,沒有蘇成志的打壓,賀家很快就重獲新生,發展壯大起來。

  蘇厲男留在了賀家,然後她嫁了人,她再也不用去當男兒,也不用風餐露宿,更不用替祖父報仇。

  她終於明白,這世上除了仇恨還有很多值得活下去的東西,也終於明白,不是每一個親人都是好人,至少蘇成志不是。

  江湖大變,唯一不變的,就是人與人心。秦曼彤還是秦曼彤,冷孤棄也還是冷孤棄,她們的心沒變,她們還是堅持著尋找風無痕的下落,至死方休。

  風無痕在哪,只有蕭離恨知道。

  但也許過了明天,秦世遺也將知道。

  這是秦世遺與蕭離恨留在無名居的最後一晚。

  天下第一劍已成,寒凝絕也已練至高層,秦世遺是習武天才,再得龍傾寒的內力輔助,兩年的時間便已成才。

  秦世遺手裡再也沒有劍,枯枝、短棍,甚至一根筷子,都是他的劍。

  劍就是人,人就是劍。

  這把劍出,世上絕沒有殺不死的人。

  風無痕不是神,是人,他一定會死在秦世遺的劍下,然後以血解開秦世遺的枷鎖。

  臨別前,鳳璇陽、龍傾寒分別私下與蕭離恨、秦世遺交談。兩年的相處,他們之間的感情不似親人,勝似親人。

  他們並非師徒,在秦世遺和蕭離恨眼裡,他們就是師徒。

  對著即將離別的師父,秦世遺和蕭離恨豈非也有一番衷腸要訴?

  鳳璇陽負手站在窗前,凝望逐漸沉下去的月:“明日你便要離開。”

  蕭離恨苦笑著摸了摸下巴:“是。”

  鳳璇陽道:“你的冥陽功練至幾層了?”

  蕭離恨嘆口氣:“不幸,第十層。”

  第十層,是至高層,每個習武之人都渴望能將絕世武學練至最高境界,為何蕭離恨卻將它視為不幸?

  鳳璇陽道:“你體內已有百年內力,若再不克制,你將承受不住過多的內力而亡。”

  蕭離恨苦笑:“我知道。”

  鳳璇陽道:“我不問你內力從何而來,我只告訴你,你的結局,要麼是廢了冥陽功,要麼是死。”

  蕭離恨笑了:“死有何懼。”

  鳳璇陽道:“你不怕死。”

  蕭離恨反問:“為什麼怕?我活著難道就不會死?”

  鳳璇陽搖頭道:“你總該要為另一個人考慮,你不怕死,但他卻是怕的。你背負的並不比他少,我知道你的故事,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你會不會怕死?”

  蕭離恨怔住了。

  龍傾寒也在教導秦世遺,他教導的不是人生大義,而是殺人方式。

  龍傾寒將他們見面初時使用的枯枝遞給秦世遺:“這曾經是你的劍,你可以用,也可以不用。”

  秦世遺接過枯枝,別入腰間:“這是我的劍。”

  龍傾寒問:“以後呢?”

  秦世遺道:“以後也是。”

  龍傾寒道:“好,你拿著這把劍,以後你就是天下第一劍。你要救自己,你的劍就不能刺空,但不能刺入風無痕的咽喉,因為你不是劍亡魂,而是天下第一劍,你要讓你的劍染上風無痕心臟的血。”

  劍亡魂是一劍封喉的劍客,他不再是劍亡魂,而是天下第一劍。

  他們離開了無名居,回到了江湖。

  蕭離恨與秦世遺約定,一個月後,逍遙林的醉仙居見。

  逍遙林已不復存在,醉仙居卻被一個財大氣粗的老闆接收,醉仙釀還是每月十五售賣。

  那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地方,他們總要大醉一場,做一場離別。

  若是秦世遺殺不了風無痕,蕭離恨便替秦世遺埋骨,若是秦世遺殺了風無痕,蕭離恨便將風無痕埋葬。

  秦世遺回去找了秦曼彤。

  秦曼彤的命已到了彌留之際,蒼白的臉頰已稱不上消瘦,而是乾枯,沒有一絲水分和生氣,她還活著,只是為了看到風無痕的屍骨,她要親眼見到那個男人死,她才能閉上眼睛。

  她看到了秦世遺,仿佛在看著風無痕,她伸出乾癟的手掐住秦世遺的脖子,像鬼一般大叫:“殺了他,殺了風無痕,殺了他!別忘了你是為了什麼而生!”

  秦世遺挺直腰杆:“是,夫人。”

  “二十多年了,我終於可以親眼見到他死了,”秦曼彤冷聲大笑,“快把他殺了,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他的屍首!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殺他,既然他快死了,我便告訴你,因為他曾是我的相公,他口口聲聲說他愛我,可他拋棄了我,讓我苦苦守了他那麼多年,你說這樣的負心人該不該死!”

  秦世遺垂著頭,聲音低弱得不可聞:“是。”

  “我問你,他該不該死!”秦曼彤掐緊秦世遺的脖子,厲聲大吼。

  “該!”秦世遺閉著眼睛,大聲道。如果你仔細聽,你會聽出這一聲中包含無奈與痛苦。

  他以為風無痕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負心罪,以為他拋妻棄子,對重病的妻兒見死不救,或是殘虐妻兒等等,可今日才知,所有他以為的重罪只是不足以致死的罪而已,風無痕當年為什麼離開,或許是因為與蘇憶柳再續前緣,或許是因為別的苦衷,總而言之,在見到風無痕,聽到他說原因前,這樣的背叛並不足以要風無痕的命。他突然迷茫,這一生究竟為了什麼?為了報師父的養育之恩,去殺一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如果是以前,他決計不會去想這些問題,在他的教義里,師父的話就是命令,必須無條件、無怨言的服從,可這兩年前,蕭離恨讓他明白,他可以為自己而活,解開自己的枷鎖,過自己的人生。

  但劍已練成,現在覺悟已遲了。他對蘇憶柳和蕭離恨與風無痕的關係保持了沉默,一旦秦曼彤知道,她會徹底瘋的。

  “你在猶豫!”秦曼彤一掌摑到秦世遺臉上,大罵,“你動搖了!”

  秦世遺低著頭:“沒有。”

  秦曼彤用力掐住他的脖子,目光齜裂:“告訴我,你要做什麼,說!”

  秦世遺忍痛閉上眼睛:“殺了風無痕。”

  “睜開眼睛看著我,大聲地喊!”秦曼彤瘋狂地大叫。

  “殺了風無痕,殺了負心人!”秦世遺睜大眼,放聲大吼。

  “很好,你終於你該做什麼了。”秦曼彤突然遞給他一把劍,劍是金剛鐵劍,劍刃開封,劍頭尖銳,這是一把殺人劍,“你的劍法想必已經很純熟,那麼你可以繼承我的劍,去殺人了。紅劍殺不了人,只有這把才是殺人劍,我要親眼看著風無痕的血染在我的劍上!”

  秦世遺渾身發抖,顫抖地接過這把劍,向秦曼彤跪下:“是……”這一聲,道盡痛苦。

  秦曼彤已經瘋了,仇恨污染了她的心,她只知道殺人和死亡,她忘了當初曾給秦世遺一把殺不了人的紅劍,也忘了讓秦世遺將紅劍刺入風無痕的心臟,她只想快點看到風無痕的死亡。她的生命走到了盡頭,秦世遺悲哀,她何嘗不悲哀,這一生被病痛和仇恨折磨,她何曾快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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