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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時從床上伏下半個身子,掀開床單,用手機照著亮往裡面看——裡面什麼都沒有。然而當我抬起頭時,手機的光芒照到了前方的黑暗中,有一雙腳。

  “那雙腳上穿著黑色的雨靴,雨靴的邊沿積起了一圈水泊,也許是光線的原因,看上去跟一雙剛剛砍下猶在流血的腳似的,嚇得我一哆嗦,手機‘啪’地摔在地上,倒扣住了光芒,屋子裡頓時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馬海偉喘了一口粗氣,好像還在回味當時那種驚悚和離奇的感受,“說起來我也曾經是個警察,就數那天晚上最是沒種,嚇得我居然就那麼上半身趴在床上,下半身癱在地上,跟從電視機里爬出一半的貞子似的。好久好久,我一口氣也不敢喘,我感覺得到,對面那雙腳也一動不動。

  “很久很久,傳來一個聲音,聲音十分詭異,好像一個木偶發出的,事後我才想起,那應該是一個人在脖子上佩戴了變聲器才能發出的聲音。”馬海偉說,“那人說:‘三年過去了,你應該忘記那些死在塌方的磚窯中的奴工了吧?’黑暗中那種聲音雖然令我恐懼,但這句話卻讓我精神一振,我至少知道那人就算是個鬼,也不會找我的霉頭,我說那麼慘烈的事情別說三年,30年我也忘不了!那人沉默了片刻,又說:‘那麼你願意幫他們討還一個公道嗎?’我說求之不得。那人於是打開一個手電筒,手電筒的光束很窄,照著她手中的一個藍色的粗布包裹,她說:‘三年過去,要想扳倒趙大,靠那些窯工的屍骨,恐怕不可能了,但是這個包裹里的東西,能對趙大起到致命的作用。’我問那是什麼?那人說:‘這裡面裝的是一隻用被趙大殺死的人的骨灰燒制的烏盆,只要你把它交給著名的法醫蕾蓉,她自然能有重大的發現……’

  “我剛剛被《烏盆記》的唱腔夢魘,誰知眼前就放著一隻烏盆,烏盆里還有一個冤魂,當時我的恐懼啊,不是頭皮發麻,不是寒毛倒豎,簡直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了!”馬海偉的聲音渾濁而沙啞,“我想那個人一定感受到我的感受了,所以她發出一陣怪笑,說明天一早你一定要坐上警車,跟林鳳沖他們一起回北京,不然你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心想我今晚能有命活下去就是個奇蹟了,但還是不禁問:‘我會有什麼生命危險?’那人說:‘這個烏盆里有著趙大最想埋葬的秘密,所以他一旦知道在你手裡,說不定會派我在半途伏擊你的。雖然你今晚放過我一條生路,但趙大是我們集團的真正老大,如果你跟著警車一起走,安全度會高很多。’

  “我乍一聽,有點糊塗,什麼叫我今晚放過她一條生路?猛然間醒悟過來,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怒吼了一聲:‘你是芊芊?’

  “然而吼完我後悔了,因為雖然手電筒的光很微弱,我還是看見她的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支手槍。

  “還有,她身穿雨衣,雨帽的帽檐壓得很低,加之光線昏暗的緣故,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孔。

  “當我意識到她是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鬼魂的時候,我感到異常的憤怒,我甚至罵罵咧咧起來,說沒見過你這麼忘恩負義的人,早知道你是販毒集團的頭目,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她卻一直沉默著,等我發完了火,她說:‘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我放過你。記住,明天一定要跟著警車走,烏盆一定要交給蕾蓉,至於別人問起烏盆的來歷,建議你最好編一個故事,說夢見一個冤魂向你傾訴被殺害,然後居然真的在床下找到一個烏盆。’

  “我說,豬才會相信這個故事呢!

  “她陰森森地說:‘調查之後你就會知道,這個花房的產權是趙大的。還有,就在這個花房裡,真的發生過一起《烏盆記》式的殺戮。’

  “我一聽,頓時又驚恐萬狀,我問:‘你為什麼這麼恨趙大?為什麼不去親手解決了他?’

  “她關掉了手電筒,長嘆一聲,幽幽地說:‘因為我還在烏盆里。’

  “我一愣,這話說得讓人聽了從骨頭fèng往外冒寒氣……屋子裡死寂了片刻,我感到她已經不在了,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伸出手,果然,她無聲無息地飄走了。

  “我戰戰兢兢地解開藍色的粗布包裹,看到了那個烏盆。起初我連個指頭都不敢動,後來終於碰了一下,從指尖涼到心裡,後來又慢慢摩摩挲起來,黑暗中,那粗糙不平的表面,讓我有一種在墓地撫摩不知名的頭骨的感覺……我想了很久很久,怎麼把烏盆交給蕾蓉,怎麼跟她說這個事情,萬一被警方知道了,怎麼解釋烏盆的來歷,說起烏盆的來歷,就要說到芊芊,說到芊芊,就要說出我私下把她放走的事情,那可是重罪啊……想來想去,覺得芊芊給我出的主意,竟是最最妥當的主意,就說是做夢夢見的。蕾蓉要真能從中檢測出什麼再說,如果檢測不出來,只當我是精神病發作,也不會太計較。反正只要能搞死趙大那個渾蛋,總要試一試!

  “睡是睡不著了,在地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失魂落魄,一副鬼上身的樣子,抱著烏盆上了車。我困得不行,坐在最後一排昏昏欲睡,當我聽到槍聲響起的時候,我知道芊芊真的奉趙大的命令伏擊我了,我恨自己放走了她,但我也清楚她不會殺我的,她說自己也還在烏盆里。那麼,也許我真的就是戲文里那個張別古?只是我更不能對任何人提芊芊的事情了,是我放走了她,知道她襲擊警車又不舉報,我這罪過啊,可大了去了,我家娃快要出生了,我總不能坐在大牢里看我的孩子第一眼吧!”

  說到這裡,馬海偉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來。

  林鳳沖埋怨道:“欸,老馬,這些話,你咋不早說呢,一直跟我們這兒演戲。你早點說,咱們私下裡解決解決,也不見得真的就要讓你蹲大牢啊!”

  “是啊!”楚天瑛也說,“來到漁陽縣,我和小郭還要先暗中調查你的話,有沒有假……不過,我們在這床底下,確實看到過一處放過瓦盆的痕跡啊……哦,我明白了,是你離開花房之後,芊芊潛回來造的假。”

  “事到如今,你們還認為這一切是芊芊的所作所為嗎?”呼延雲突然說。

  楚天瑛、林鳳沖和馬海偉,猶如受驚的貓鼬一般直直地望向他。

  呼延雲說:“請問,自從緝捕東哥那一夥毒販開始,除了老馬,有誰見過芊芊本人?”

  林鳳沖一下子啞了。

  楚天瑛皺起眉頭道:“我們找到過和她有關的證據啊,比如——”

  “所有的刑事調查,第一是要搜集證據,但搜集到證據之後,第一是要辨識證據的真偽。”呼延雲說,“我知道你的那些‘比如’,然而‘比如’都是真實可靠的嗎?比如芊芊的手機和趙大的通話,只簡單一句話,此前你們沒有芊芊的聲紋,怎麼能確認這句話是芊芊說的?就算讓她的同夥聽,同夥能通過一句話確認她的聲音嗎?這一證據只能證明:有人用芊芊的手機給趙大打過電話,並不能證明打電話者是芊芊,更不能證明芊芊和趙大有勾結。再‘比如’馬海偉剛才講的那些,他沒有看到來人的面孔,藍布包裹和烏盆上也沒有提取到芊芊的指紋,假如真的是芊芊,見馬海偉為什麼要佩戴變聲器?所以,即便老馬說的是真的,也只能證明,有個自稱芊芊的人來到花房裡,交給馬海偉一隻瓦盆,別的什麼也說明不了。”

  “那麼,那場伏擊呢?在設伏地點收集的證據呢?”楚天瑛的口吻有些焦急。

  “什麼證據?粉底?粉底真的能說明伏擊者的性別嗎?現在男人別說塗粉底的了,還有隆胸的呢,很可能是伏擊者為了混淆警方視線而故意布置的陷阱啊。那兩根和芊芊的DNA比對一致的頭髮?那兩根頭髮最不靠譜了,天瑛你應該受過狙擊訓練吧,一個女狙擊手在狂風大作的野外,在設定伏擊地點時必不可少的第一道‘工序’是什麼?”

  楚天瑛愣了半晌,猛地醒悟過來道:“紮緊頭髮!以防頭髮飄動干擾瞄準。”

  “所以啊,怎麼可能脫落幾根頭髮呢?擺明了是兇手提前散落或纏繞在附近,方便警方搜尋現場時找到嘛。”

  楚天瑛使勁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道:“當時氣氛太緊張了,我竟沒有想到這個……可是,我記得我當時確實看到了一個女人的面孔啊。雖然她包著紗巾,可是從她的眉眼上,我還是感覺到那是一個女人。”

  “《泰冏》里,徐錚和王寶強坐在電梯裡都無法確認同梯的人是男是女,別說你用瞄準鏡找到的感覺了——不過,我並沒有否定那可能是一個女人。只是我更加關心的是那輛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豐田公務車。”呼延雲嘆了口氣,“我從漁陽縣回到北京,馬上到物證中心查看了一下那輛車,嗯,我贊同愛新覺羅·凝根據車的情況,對伏擊者做出的一些分析。唯一不同意的,是她說‘伏擊者的目的,是逼迫車上的所有警察撤退之後,拿走一件他們無論如何也帶不走,或者由於沒有意識到重要性而肯定會放棄帶走的東西’。”

  林鳳沖問道:“為什麼你不同意?我覺得她說得蠻有道理的啊。”

  “如果她是為了拿走東西,為什麼掃射的都是車身的上半部分,而車窗下面的車身則沒中幾彈呢?”

  “凝說了,伏擊者壓根兒就不想殺死任何人。”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貨架在車身的上半部分,她在掃射時,為什麼一點也不擔心打中放在貨架上的東西呢?”

  三個人全愣住了。

  林鳳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下子悟出什麼似的:“因為伏擊者是芊芊,她要搶走的是那個烏盆啊,而烏盆易碎,肯定會放在車座下面而不是貨架上面啊。”

  呼延雲一笑說:“如果是這樣,那她又何必在前一天夜裡把烏盆交給老馬呢?”

  林鳳沖一下子蒙了。

  “我的天啊,全亂了套了,我搞不懂了,搞不懂了……”他說。

  “林處,其實是你們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你們先預設了‘伏擊者是要拿走烏盆’這個前提,所以最終的結果肯定是一個悖論。”呼延雲說,“我贊同你說的伏擊者是知道烏盆易碎,一定放在車座下面,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掃射貨架,這就更加證明了伏擊者與前一天夜裡找老馬的是同一個人。她既然委託老馬把烏盆拿去給蕾蓉做檢測,就沒必要再費勁奪回;就算真的是她反悔了,想要奪回烏盆,那麼是去蕾蓉研究所門口等著容易,還是襲擊警車容易?所以,凝分析伏擊者的目的是錯的,你們誤以為她所說的那樣‘重要的東西’就是烏盆,反而使你們在錯誤的路上走得更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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