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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貴妃什麼時候成為日本人參禪的觀音?

  細看那佛像,是個美女,垂目微笑,頭戴雕塑透明的寶冠,手持極樂之花,端然安坐,雍容華貴。

  因為它栩栩如生,鄭敏看得呆住。

  “你,以前見過她嗎?”

  “沒有。”

  “她是楊貴妃。”麗子提醒。

  “這有說明。是貴妃在馬嵬坡被縊死,唐玄宗為紀念愛妃,以香的白檀木雕塑坐像,由高僧湛海從中國請來泉涌寺供奉。”

  鄭敏撇撇嘴:

  “身為皇帝,把兒媳婦據為妻,末了連保護一個弱女子也做不到,再長情又如何?無補於事!”

  麗子竟聽得泫然:

  “只恨安祿山作亂,六軍不發無奈何啊。”

  “歷史是這樣說的,但我總覺得楊貴妃笨,這樣窩囊的男人怎值得為他而死?”

  “她沒死!”

  麗子望著那觀音像:

  “她在馬嵬坡下的佛堂被內侍縊至氣絕,但未斃命。玄宗與六軍走後,復甦,隨從及宮女隱瞞了,讓她偷偷上了遣唐使的船,自日本山口縣登岸……”

  真是匪夷所思。

  鄭敏目瞪口呆,麗子低回:

  “走吧。說了,你也不明白。”

  “怎麼會?”

  “——所以,這是傳說。”

  在以後的十天內,麗子的話顯然少了。她只淡淡跟鄭敏道:

  “人家的感情,我們不必多話。”

  鄭敏只覺麗子遠著她了。

  到回港時,結了帳,在木門外道別:

  “要我幫你買新鮮的荔枝嗎?”

  她道:“隨緣吧。”

  鄭敏有句話在口邊,吞下去。終又按捺不住:

  “——你是誰?”

  她眯fèng著一雙媚眼,微笑:

  “宮本麗子。”

  九月。

  新學期開始了。

  藤原信三先生是有名的漢學家,他出版過十多本書,主要是唐詩、宋詞、金瓶梅和新舊唐書的論文。他還打算退休後,把水滸傳譯成日文。他懂呢,強調,是一百二十回那版本。

  今年開的課程,也包括了白樂天的研究。藤原先生是白居易的詩迷。

  他精研《長恨歌》

  因為日本人鍥而不捨的精神,在鄭敏及其他十三位同學的面前,展現了一個中國愛情故事的謎底:

  “天旋地轉回龍馭,

  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

  不見玉顏空死處!“

  ——他在馬嵬坡下,只見紫褥,不見屍體,而香囊仍在。

  “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

  ——天堂和地府都找不著,她當然仍在人間。

  “忽聞海上有仙山,

  山在虛無縹緲間。“

  ——海上仙山是蓬萊,蓬萊即東瀛,她來了日本。

  ……

  藤原先生還道:

  “位於山口縣,向津縣半島的久津,有一座‘楊貴妃之墓’的五輪塔。“

  鄭敏當日下課後,即乘車到東山區去。

  如果楊貴妃沒死在中國,她便生生世世,都漂泊在異鄉嗎?

  重回這民宿,重見這木門。

  木門敞開了。

  那不是宮本麗子。她搬走了。房子賣給一位丸風先生,同樣作宿泊的經營。但她搬走了。——不知她落腳何處?

  人海茫茫。

  也許只是巧合。

  也許她神經過敏——她應該改名,喚鄭過敏。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

  黃昏,天開始下著初雪,以為是雨,但細碎有聲。原來又近耶誕。

  鄭敏在河原町附近的新京極買冬衣。回程車子走四條通,過祗園。她見到她!

  宮本麗子豐腴的身子裹在一件茸茸的毛裘中,雪容花貌參差是,一如復甦的牡丹。

  她挽著一個男人,嬌嬌地說著話,仰面睨著他,待說我不依……

  那男人,並不年輕,看來五十歲多了吧,鬢髮有點花白,笑眯眯的,非常從容。

  兩人走過,比翼鳥連理枝,委婉承歡,全無歷史包袱。什麼叫“三千寵愛在一身”呢?大概是這樣子。在興旺繁盛的祗園。

  鄭敏想,那男人的魅力,必然因為他的權勢、金錢、江山,添他氣度。要是一切都沒有了,也不過是年逾半百,低首下心,護花無力的糟老頭子而已。——就如“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千年後的楊玉環,如何與李隆基遇上了?天長地久有時盡,她還要他?

  難怪她搬走,跟定他。

  但她仍在京都徜徉。即使回不到故國,再沒任何一個地方比京都更像魂牽夢縈的長安了。——連中國的西安也不像長安。

  若是一雙鬧市的男女,即使愛情命運多麼曲折迂迴,相信不會致命,沒有六軍大喊,催逼落難的皇上絞殺貴妃方肯聽令。

  作為局外人,旁觀者,人家的感情,我們不必多話。

  不管她是誰。

  但我是誰?鄭敏通宵失眠。

  ——她在唐史上找到一個似曾聽過的名字。

  “謝阿蠻,四品女官,宮中舞姬,與貴妃合,交情莫逆。曾贈以金粟裝臂環。……”

  《白花花的皮肉》

  “要四噸死豬,下個禮拜一……”肉販子老陳忽然地盯著他的臉,又不敢駭笑,只是咬著舌頭問:

  “老卓,你的臉——怎麼回事?”

  精瘦黝黑的老卓,最近有點煩,臉胡楂子長得如扎手的亂糙也沒工夫去刮刮。怕照鏡子。

  不知為何,最初是前臂、手,然後是脖子,還長到臉上去了——那些白斑,忽然之間皮膚褪了色,不小心被漂染到了似的,硬是變白了。先圓一點,後一塊狀,逐漸向四周擴散。有相鄰的,融合成不整形的大塊。

  本來老卓不以為然,以為過幾天就好了,誰知這幾天還長到了嘴角——繞著長,幾乎便環了一圈。

  不是過敏。

  白斑侵蝕著他的肌膚和血肉。

  這處不但溫度比正常皮膚略高些,還冒汗,還越來越白。看來並無停止發展之意。當然亦不會自行消失。

  無奈去找大夫。

  村子只有一家醫務所。大夫小許是城裡來的。剛念完專科。“嘴上無毛,說話不牢”。

  小許問老卓:

  “最近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有?”

  “沒有!”老卓答得很快,“一般的魚呀肉呀菜呀,我吃什麼家裡人人吃什麼。就只我一個這樣。”

  “有沒有擦過什麼藥?”

  “哪有?我一直在室內辦事。還有空調。好好的擦什麼藥?”

  “那可能就是遺傳了。”

  “這是他媽的什麼怪病?”

  小許解釋:

  “不是怪病,它學名叫‘白癜風’,又稱白駁、白斑、白駿、白蘚……”

  “什麼?一股勁兒的‘白’?”

  老卓眼中閃過惶惑:“能治吧?”

  “診斷不難,可目前為止,還沒有治療良方,那是說尚未能有效治癒。”

  “嚇?我會不會變成白人?”

  “少數患者若不嚴重,一段日子後可自動消退。遺傳者多是二十歲以前發病,你也快五十,所以應該不屬於這類。”

  “就是嘛,我都沒聽過老爸和爺爺長白斑的。”

  “問題也許出在你身上。”小許皺眉,“病因有待研究。”

  “小許大夫,你可有治病經驗嗎?”老卓不大相信。但也不能太過露相,“可有些藥塗抹一下?”

  “我給你一些白斑酊,是紫荊皮。川椒加入酒精浸出液。局部外用,忌食。擦在白斑處三十分鐘後曬曬太陽。”

  “唉,我乾的就是見不得光——”

  “什麼?”小許詫異。

  “冷藏庫嘛。”老徐眼神閃爍地回答他,“你以為什麼?那麼大聲唬我一跳。”

  “那你一個禮拜後來複診。”

  “我這陣子正忙著呢。”

  “活是干不完的。”

  老卓沒回答。

  近日忙的除了幹活,還有生孩子。

  他來這村子七八年了。因為老婆超生了三個都是女娃,不得不出逃至此。靠著親戚落腳。干粗活、搬運、種地、也養雞。本來沒什麼賺大錢的機會。

  ——誰知他就在這裡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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