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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地收拾殘局。開動吸塵器,把全屋徹底清理,從內到外洗擦一番,噴上殺菌清新劑,連空氣也換過。忙了足足兩天,是一個難忘的假期。

  女人要到失戀時,才知道自己膽子大。

  她再也不奢望在三十歲之前結婚。

  星期一不用上班。得到一筆錢,是男人“遣散”的代金——為了遣散她,他的工廠跨了?他不惜跑掉?她敗在另一個女人手上?

  一連三天,都在蘭桂坊的酒吧中喝得半醉。不理睬任何人。

  第四天,這裡舉行了一個“變身派對”。

  來的都是專業人士、高級行政人員。律師、醫生、投資顧問、建築師、工程師、美容專家、心理治療師。

  十二點鐘聲一響過,來時穿戴整齊,一身套裝的客人們馬上進行“變身”。看誰在十分鐘內變得最離奇古怪。改頭換面,前後判若兩人的,便得無恥大獎。

  日間壓抑得很痛苦的上等人:有的扯掉領帶穿上透視裝,還是鮮紅的。有的把頭髮網上拉扯然後噴上桃色,豎立如箭。有的上衣一脫,便是BRA-TOP。有的索性只穿三點式漁網,本人隨時脫網逃生。有的把大型垃圾袋套上身,跪在地上任人鞭打……

  夜更深了,人也更瘋狂了。一地都是碎玻璃和酒。在走廊上,兩個同性戀的男人正隔著褲子用力揩擦,發出呻吟,哭得狂妄——女人認得在前面擔任“O”的那位,是她“前老闆”所租工廠大廈的業主。他擁有一幢大廈,卻失去了性別和尊嚴。

  不要緊。每個人都會在有生之年失去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日後回想起來一點也不重要。

  這天她喝得很放肆,醉得連一雙鞋子也失蹤了,赤著腳,醺醺然,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間。嘔吐。好像把心一併吐掉。大力漱口,如同灌腸清洗身心。不消一刻,已經空虛。

  夢猛開了水龍頭,冷水迎頭蓋臉的沖泡了好一會兒,抬眼,在鏡子中出現一張女人的臉。

  ——是個短髮、蒼白、眼睛大大的美女。一身黑衣。關懷地問:

  “你沒事吧?”

  “不要緊,衣服弄髒了。”

  “脫掉它!”

  “……”

  女人迷惘地望著黑衣女。她竟踏前,一手環著腰一手摟著肩,便吻上她的唇……竟然來不及也沒有力氣掙扎。

  不知為何,好像才過了五秒鐘,也好像大半小時,一點時間觀念也沒有。歲月既緩且急地消逝。悠悠張開眼睛,什麼也沒發生過,臉仍濕,眼前仍是一面鏡子。但——身上的衣服確然被換過了。是一件黑色的貼身T恤。不是自己的,是另一個人的,但那個女人呢?

  一切像驟然醒過來抓不住的夢。最後連夢也沒有了。

  女人開始明白,什麼才是人生真正的快樂了。一出來,遇到一綹頭髮染了綠色的男人。他向她吐吐舌頭,見到銀光一閃。

  是他的舌環。

  男人含糊地瞅著她,挑逗:

  “你背上有怪物!”

  女人看不見,他送她回家,把那件黑衣脫下來,黑衣上是只銀藍色的蜘蛛,在自織的羅網上,睥睨一切。

  他還驚詫:

  “咦?蜘蛛文身?”

  什麼?扭頭,照見那隻蜘蛛,烙印一樣,熨帖地伏在她裸露的背上,是文的。

  她一驚,用溫水大力洗擦,洗不掉。水溫加高,皮膚灼紅了。烙印不脫。

  男人把燈光扭開,大亮,在鏡子前,見體毛茂密,如一個巢。興奮莫名,急把她雙腿分張,猛烈地插進,撞擊。

  女人說:

  “我怕光!”

  男人說:

  “沒有光我看不清楚你的表情……”

  她拎起一個香水瓶,朝燈砸去,果然命中。二人葬身暗黑中,一地碎片,滿室濃香。男人興奮欲置她於死地,發出號叫。抽送加劇。

  “嘎——嘎——”

  黑暗中一下慘呼。一如高潮。

  但男人緩緩倒下。她的手腳鎖住他。

  她體內沸騰,肚臍中,迸出絲狀分泌,初如膠水,遇空氣即凝,絲變硬,結成網,把男人緊纏。抓住他肩頭,向頸側咬下去。男人劇痛,正欲力推,全身中毒麻痹。

  見狀,不慌不忙,吐出唾液,有酵素,注入他大動脈,由此進入獵物體內。不久,他內部組織、骨、血和肉漸變為汁液。又香又甜又濃。

  男人的嘴角微搐,是一張微笑的臉,是在最歡娛之際欲仙欲死的扭曲笑臉。

  雙眼翻白,不知所措。

  她伸出帶刺狀吸管的舌,吮吸甜汁。

  “嘩——太美味了!此生都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心想:這真是人生至高享受。

  男人任她一下一下地吮吸,再無動靜。

  他很高大,一天吃不完。

  臍中再吐絲,纏封好——這是“保鮮膜”的功用。

  大概兩三天吧。就可以把一個男人吃掉了。他體內的汁液吸乾後,只餘外殼,棄如敝屣,她報了仇。

  又得出去捕獵。

  有些男人掙扎。有些膽怯與他的體積成反比,完全經受不得驚嚇,已不省人事。

  有些聰明,有些笨。聰明的伺機覓地欲逃,可被纏得更緊。下場同笨的一樣——只要他們不上門,他就平安。

  可惜,這些蚊子、蒼蠅、金龜子、蜜蜂、牛虻、粉蝶、毛蟲……都愛自投羅網。

  日子過去了。

  家中棄置的“空罐頭”一天一天堆積……

  男人既不衛生,又不環保,玩過用完吃掉後仍是垃圾。

  這是藍蜘蛛的煩惱。

  《流星雨解毒片》

  北京回來以後,飛飛就“病”了。

  她不知道是頭疼,抑或發熱,還是腸胃出了問題——總之整個人也不快樂。

  她只吃一種藥。

  便是跑到國貨公司,買了一瓶又一瓶的“北京牛黃解毒片”。北京同仁堂出品。北京……

  誰知道這種糖衣片的效用?它是說牛黃,黃連,冰片,金銀花,薄荷,黃岑,白芷,梔子,大黃,川宆……提煉的。飛飛一不舒服,馬上吞一片。

  ——也許她不是“病”,她只是“思念”。四個多月了,每天一睜開眼睛,這個人的影子無法擺脫,她中了他的“毒”,只有“解毒片”令她同他更接近。因為他在北京。因為他病的時候,也會吃同一種藥。

  長此以往,她肯定會吃藥吃死的。

  飛飛在夏天的時候認識佟亮。

  她第一次到北京的時候十一歲,他爸媽一起去。那時她喜歡的不過是這個城市而已。今年是她大學最後一年,在投身社會之前,送自己一份禮物。——在大機構GG部當經理的爸爸,很容易便拿到酒店的五折優待。飛飛決定北京逍遙遊。想去就去。

  雖然念的是平面設計,但對長城,四合院,胡同,寺廟……的結構特別感興趣。

  這個夏天,因為美國總統訪華的熱潮,北京變得很“忙碌”。若不是人事關係,食住也很緊張。

  回想起來,還算好日子:柯林頓還沒有因性醜聞淪為喪家之犬,她也慶幸去了一趟長城。

  總統到長城參觀的那兩天,一度局部封鎖。他走了,累積的人潮集中起來,一股湊熱鬧的傻勁。人太擠了,攀登的時候,被計得摔了一大跤。照相機報銷了。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有男有女,扶飛飛下山,一拐一拐,在纜車站附近,公廁對過的工藝品攤檔坐下來。

  佟亮飛奔到拉麵店子搬來了一張板凳。她渾身的痛。好像扭了足裸,好象閃了腰,連脖子也轉不過來。她怎麼回香港呢?

  他說:“你要信任我,不要怕!”

  他在她的後頸按捏,一按,她痛得五官扭曲,大叫:“是這兒是這兒!”

  “我就懷疑是這條筋!”他笑:“好,我逮住它了,你放鬆,對,放鬆,不要理我——你信我——”

  他把她的脖子左右輕輕搖動,忽地一下,猛力一托一扭。飛飛聽到骨頭“咔嚓”的聲音,恐懼地喊:“哎——救命呀!”

  “別躲,不要動!”

  佟亮命令她。

  一個女同學安慰她:“沒事,他爸爸是推拿醫生,搞治療的。”

  果然輕鬆了。她把頭往後扭動,抬頭見到他閃亮的眼睛。他又命令她:“你回到酒店用熱敷,不要塗油。什麼油也別用——我有一回睡落枕,我爸給我做完,我擦點藥油,嘩!痛得火燒一樣。“

  “睡落枕?”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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