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良吉那晚宿在備後落合,在燃燒著枝柴的地爐旁,與另一個投宿的旅客忙著做飯,這也是宿在別處所不能見到的。那個旅客說話鄉音很重,有點兒與父親相似,不覺又勾起良吉的懷念之情。

  站在孤寂的站台上,山上的樹木滿披著樹掛,像是到處盛開著鮮白花朵的山野。山深處行駛的汽車,現出一個小小的黑點。啊,已經來到雪國的腹心了。

  列車喘息著爬上中國山脈的分水嶺,鑽過隧道,一座大山便映在眼前。詢問身邊的旅客,說是叫做船通山。這也在意象之中。父親曾經屢次提起這個山名,傳說是個岫谷出雲的所在。

  左邊,流著一條河。流水的飛沫高高揚向積雪的岩石頂端,水的流速相當快。

  到八川站了。從葛城村向肉道、松江方面去,必須從這兒上車。當年,18歲的父親出走,就是從這個站出發的。

  良吉來到站前的雜貨店前。當然,父親沒有提過這個店,可良吉自己卻想在這裡證實葛城村裡有沒有一個叫杉山俊郎的醫生。良吉聽到這個名字,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一直懷念故鄉的父親,是從誰那裡聽到杉山俊郎的消息的呢?

  良吉還有一個願望,就是想大致了解一下當地的風情。

  雜貨店是個兼賣種籽和菸葉的鋪子。

  二

  良吉從雜貨店主人那裡打聽到,杉山俊郎醫生確實還在開業。

  據他說,杉山俊郎45歲,妻子38歲。有兩個兒子,長子在大阪進了大學,次子在米子高等學校就讀。現在家裡只有夫妻二人。此外,還有一個護士。關子醫生杉山俊郎的家庭,他只知道這一些。

  對於醫生的反映很好。醫生家在葛城村叫做桐畑的地方,那裡幾乎成了全村的中心。由於附近十里方圓內沒有醫生,杉山俊郎受到了村人們的尊敬和信賴。

  良吉聽父親透露過分家出走的往事,提起的人名中就有知道線索的人。父親在談村中話題的時候,幼小的良吉便聽到了這些人名。良吉雖說還未親見過父親的故鄉,可僅憑雜貨店主人的介紹,懷念之情就又湧上心頭。

  從站前到桐畑有12公里的路程,要乘公共汽車前去。那是一輛舊式的、骯髒的小型汽車。

  汽車走在雪道上,沿途一片蕭索景象。田野上鋪著厚厚的雪;山上稀疏的林梢;在白色斜坡上抹出黑色的斑點。周圍見不到村莊,只在前方有一個凍在山谷中的沒有多少耕地的寒村。

  村旁流著一條河。村名也是父親說過的,叫做馬木川。

  一個小時以後到了桐畑,有十戶人家排列在道路兩側,店鋪只有兩家。

  杉山醫院就在裡面。從公路到山上,還要走1公里的平地。良吉只得在雪徑中跋涉了。

  田野中,醫生的家和老百姓的家並建在一起。它作為醫院的唯一特徵,就是可以看見圍著白色混凝土的牆,正房的瓦是紅色的。

  站在門口詢問,一個二十四五年紀的圓臉護士走出來。

  良吉不是本村人,那個女人一眼便看了出來。良吉問先生在不在家,護士回答說出診去了。良吉拿出名片,請她交給太太。

  不一會兒,一個瘦弱的、高個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她就是醫生杉山俊郎的妻子。她對名片上印著的東京的住址,現出了疑惑的神情。

  良吉簡單介紹了自己的來歷,說是分家另過的杉山重市的孫子。她雖然不認識良吉本人,可是接到過分家後改了姓名的通知。有關豬太郎的事,她似乎也略有所聞。

  “主人不在,先請進來吧。”她說著,良吉走過橫在藥房前面的過道,進了正房。

  地爐里生著火,俊郎妻子在紅布棉坐墊上勸茶。

  良吉與醫生沒有任何書信來往,事前也沒有通知,所以這次訪問還是有些令人驚異的。俊郎妻子顯露出困惑的樣子,不,應該說是一副彆扭的神氣。

  只是從姓氏上看像是同族,可突然來訪的良吉,畢競不能不說是一個不速之客。

  良吉怎樣會見主人杉山俊郞呢?若說和父親有點血緣關係,除了知道他就沒有別人了。好不容易到深山來訪,只看看父親故鄉的山,是不能令人滿意的。最短的時間也好,還是希望和俊郎會上一面。

  “不巧得很,他出診去了。”

  妻子還介紹說自己的名字叫“秀”。

  這個女人有點城市人的氣度。她是從岡山市那邊嫁過來的,站前雜貨店主人曾經提起過她。

  “方才他到鄰村去了,約有五六公里遠近。”

  “這樣的雪天,怎麼去呀?”

  良吉想到雪積了二尺多厚,眼中不由泛出了途中的雪景。

  “騎馬去的唄!”妻子笑了,“特別因為是當了山中的醫生!在這邊,汽車呀,自行車呀,都不中用啦。爬過山去,非騎馬不行,所以我家旁邊才有一間馬房啊。”

  “不容易啊!去那麼遠的地方,有事先的約請吧?”

  “不,有時也有聽說有事,但又去不了的時候。”

  秀在說話的時候,遂漸打消了開始時的拘謹,這從這個女人的表情和聲調中就可知道。

  “鄉人們儘量不請醫生,總是吃點成藥什麼的。最後怎麼樣也不見效時才來請求出診,可往往把病眈誤了。今天來請明天不請的人多著哩。就是因為這樣一些事情來請,主人今天連夜騎馬出診了。”

  不容易啊!良吉對還沒見過面的遠親俊郎寄予了同情。

  秀開始慢鏝說起舊話。悛郎從岡山醫大畢業啦,結婚20年以上啦,幫助主人照管藥房啦,又從岡山請來一名護士啦,等等,都陸陸續續地說了出來。

  話說到細微處,也涉及到良吉父親豬太郎的傳聞。

  雖然現在還殘剩著幾個親戚,可良吉聽父親提到過的人,幾乎都已死去,而活著的大多是他們的兒孫。血緣遂漸淡遠,只有本支和分支勉勉強強的關係了。秀這樣說著。

  從秀的話里得知,豬太郎從年輕的時候出走、在各地流浪的事,村里都聽說了。秀和俊郎也聽到了良吉父親的消息,可那時不過是些含含糊糊的傳聞罷了。

  總之,父親這個人,在故鄉被神化了。

  對流浪者豬太郎兒子的來訪,秀驚詫之餘,也解除了當初的困惑。

  午後3點間食時,秀請良吉吃了糕餅。秀說無論如何要宿在這裡,好等主人回來,趁今晚談談令尊的種種軼事。這番話,並非完全是客套。父親豬太郎一生的流浪,在親族中還博得了相當的同情哩。

  可是,騎馬出診的醫生,還沒回來。

  “也許要巡診兩三家呢。”秀說。

  日暮了,醫生還沒回來。

  見過五州和廣島那響晴明朗景色的良吉,現在望著窗外這白皚皚的雪景,宛如坐在另一個世界裡一般。

  周圍環著山,日暮來得早。在白色雪景里,村野已是基色蒼茫了。

  “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秀不時走出門口張望。可是這句話,比起挽留良吉來,更透出了她自己的擔心。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