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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塊玉的殘片在她的纖指間發出溫潤的光。

  “是不是嵌在琵琶身上的?”杜仲陽也拿不準了,“奇怪,我原先怎麼沒注意到?”

  鄭瓊娥說:“並不是琵琶上嵌的螺鈿啊?倒像是從一整塊玉石上斷下來的。”她左右端詳,“我瞧著……怎麼有點兒像尾巴。”

  “尾巴?”

  “嗯,就是麒麟啊、鳳凰啊,或者是龍的尾巴。”

  杜仲陽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碎玉。

  鄭瓊娥道:“收好吧。等過一段時間,再想辦法修琵琶。”

  杜仲陽順從地將頭靠在鄭瓊娥的肩上。馬車無聲地行進,朝六皇子的漳王府而去。過了一會兒,鄭瓊娥聽到輕輕的抽泣聲響起來,很快,她的肩頭就被滾燙的淚水濕透了。她強忍住淚,低聲勸道:“別難過了,都會過去的。”

  “我不是為自己……是為了他……他太可憐了……”

  鄭瓊娥卻在想:那個人死了,我的十三郎該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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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小麻雀又來了。雖然混在一大群覓食的麻雀中,小和尚還是一眼認出了它:圓圓的黑眼睛,額頭上有一根黃色的毛。小和尚開心地笑起來,忙把手裡的穀粒撒過去,一邊輕聲叫喚著:“來呀,來吃呀。”

  在旁邊掃地的師兄笑道:“你要把穀粒撒在跟前,它就會過來了。”

  小和尚不答,只是盯著麻雀啄食,傻呵呵地樂著。

  師兄愛憐地搖了搖頭,真是個傻孩子呢。來到觀音禪寺三年多,每日跟著持齋吃素,都十歲了還是長得這般瘦弱。學了這麼久的經文,因為很少開口說話,所以也不知他學會了多少,多半是什麼都沒學會吧。寺里僧眾都挺疼愛這個苦命的傻孩子,對他照顧有加,但他卻始終一個人鬱鬱寡歡,只有極少數的時候才會露出兒童的天真笑容,比如現在。

  小麻雀吃飽了,原地跳躍幾下,便振翅起飛。先是在頭頂上盤桓了一圈,又朝西北方飛去。

  小和尚的目光久久地追隨著它。西北的方向,他知道自己是從那裡來的。他知道家就在那裡,那裡還有他的爹娘。

  早春的陽光從新綠的樹蔭間灑下來,照在他的眼睛上。太陽離得好近啊,可是長安為什麼那麼遠?

  “十三郎!”

  小和尚緩緩地轉過頭去,在禪寺里從來沒人這樣叫他,所以他不知道叫的是不是自己。兩個少年郎君一邊喊著,一邊向他跑過來。一個俊秀挺拔,一個渾圓憨厚,都穿著翻領缺胯衫和羊皮靴,是江南民間少見的打扮。

  “十三郎,你還認識我們嗎?我是段成式呀!”

  “我是郭浣!”

  他倆的激動和李忱的木訥形成鮮明的對比。陪同前來的方丈見怪不怪,慢條斯理地道:“聖上有旨,這二位郎君是來接你回長安的。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就隨他們啟程。阿彌陀佛。”

  簡樸的禪房中點著一盞小油燈,李忱已經縮在榻上的角落裡睡熟了。段成式和郭浣坐在他的身邊,面面相覷,均毫無睡意。

  郭浣問:“要不還是睡一會兒吧?否則明天趕路沒精神。”

  段成式說:“你先睡吧,我心裡有事,睡不著。”

  “哦,那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郭浣撓了撓頭,“要不要告訴十三郎,他的父皇已經不在了……”

  “算了,先不說了吧。”段成式看著蜷縮成一團的李忱,“說了他也未必明白,還是等回到長安再說吧。”

  “嗯。”

  須臾,禪房裡響起了郭浣的鼾聲,段成式微微合起雙目。

  新皇即位後,便決定要把十三弟從揚州接回長安來。有很多人選可以執行這個任務,但是京兆尹郭鏦特意到段府拜會了段文昌,共同商定向皇帝舉薦段成式和郭浣,由他們二人來辦這件事。

  皇帝欣然允諾。元和十五年二月一日,段成式和郭浣從長安出發,沿大運河一路南下,歷時二十天來到了揚州。

  從表面上看,郭鏦和段文昌是想藉此機會讓兩個少年曆練一下,同時也能一覽大唐的大好河山,但段成式卻覺得,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先皇暴卒,對外宣布的死因是服丹中毒,國師柳泌很快就被杖斃了。但與此同時,先皇的心腹吐突承璀莫名其妙地卒於大明宮中,而另一位深受先皇寵愛的太監陳弘志卻被擢升為襄州監軍。更蹊蹺的是,幾天後澧王李惲竟也在王府中無疾而終了。

  段成式不敢妄自揣測,卻悄悄地做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情:他重寫了一遍《辛公平上仙》,署名李復言,然後將文稿藏到樂遊原上的青龍寺中。這次來揚州,他還隨身攜帶了一份,連郭浣都沒有告訴,偷偷放入了觀音禪寺的藏經閣。

  段成式相信,在《辛公平上仙》的故事中隱藏著皇帝之死的真相,這真相即使今天不能揭露,也應該留存下去。

  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

  如果能再見到鍊師姐姐就好了。睡意漸濃,段成式迷迷糊糊地想,先皇在駕崩前從大明宮中放走了裴玄靜,所以還有流言說,正是她在先皇服用的金丹中摻入了致命的毒藥,應該將她捉拿回來問罪。但新皇似乎並不認同這種說法,所以未曾採取任何行動。段成式當然更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雖然他確實覺得:裴玄靜知道所有的真相。

  身體越來越輕,載沉載浮,像被海浪托涌著……段成式驚喜地發現,自己再一次游到了大海中央,前方行駛著三艘大船,突然海浪翻滾,一條巨大的蛟龍躍出水面。它搖動長尾,掀起滔天巨浪,從口中噴出一團又一團的火焰!火星從天而降,落在大船上,也落到了段成式的前後左右。周圍愈來愈熱,火光熊熊。

  段成式猛地從榻上翻身坐起,煙霧已經充滿了整間禪房,到處都在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窗格的縫隙外一片火紅。

  “著火了!”段成式拼命推搡郭浣,“快醒醒!著火了!”又從角落一把攬過李忱。

  郭浣也醒了,跳下榻衝到房門前,手剛觸到門就大喊起來:“燙!”他回過頭,驚恐地瞪著段成式。

  出不去了。

  火越燒越旺,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們被煙霧嗆得喘不過氣來,只好趴到地上。段成式將李忱護在自己的身子底下,聽到房梁木柱在灼燒中發出巨響,什麼東西砸下來,他感到背上一陣劇痛,瞬間便失去了知覺。

  段成式又回到了大海上。血腥的殺戮還在繼續,勝負卻已逆轉。蛟龍在鮫人的歌聲中喪失了神勇,正在遭受最慘烈的報復。它已經奄奄一息了,雙目卻仍然不舍地盯著鮫人。她停止了歌唱,回過頭來看著垂死的蛟龍,絕美的臉上緩緩淌下兩行血淚。

  段成式喃喃:“鍊師姐姐……”

  裴玄靜正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面頰,她的手指尖冰冰涼涼的,段成式立刻感到不那麼焦躁酷熱了。

  “沒事了。”崔淼摸著段成式的脈,笑道,“你以後可不能光寫鬼故事,有空也要操練操練,體格比這位郭公子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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