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怕冷,多穿點不就行了?”

  “穿多了太臃腫,不好看嘛……”

  皇帝沉默片刻,抬手撫弄她的秀髮:“嗯,這是什麼花?”

  “蘋花。”

  皇帝皺起眉頭:“為什麼簪它?”

  “我以為你喜歡……”

  “不,朕不喜歡。”皇帝將蘋花從她的髮髻上摘下,隨手擲於地上。

  “大家喜歡什麼花?”她有些微的慌張。

  他卻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低聲說:“這還需要問嗎?當然是牡丹。”

  在龍涎香環繞中,杜秋娘情不自禁地閉起眼睛,昨夜的情景再度浮現在腦海里——

  她本該早點行動的。裴玄靜交代得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大明宮中,不管是死了還是走了,杜秋娘都必須立即按計行事。

  但是杜秋娘等了好幾個夜晚,皇帝的睡眠太差,極小的動靜也會把他驚醒,最後她迫不得已,才按照裴玄靜的指示,在龍涎香中添了一點點崔淼的迷魂香粉。

  皇帝沉睡後,杜秋娘用鑰匙打開金匱,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推背圖》第二象。

  雖然已經練習過許多次了,但將預先調好的雌黃汁抹到那幾個紅字上時,她的手仍然抖得厲害。謝天謝地,第二象加上第三十三象,總共才四個字需要改。雌黃汁是宋若倫親手調製的。宋若華在柿林院中校書時使用的雌黃汁,經過宋若茵的巧妙調配,已能達到去除原先字跡毫無痕跡的效果。再在上面重新寫字的話,只要筆跡掌握得當,幾乎沒人能看出是修改過的。這項塗改古書的絕技,只有柿林院中的宋家姐妹掌握著。宋若昭在失蹤前一夜,曾專門叮囑宋若倫,假如自己出了意外,宋若倫便要完全信賴裴玄靜,並將此項絕技毫無保留地告訴她。於是裴玄靜從宋若倫的手中取得雌黃汁,再轉交給杜秋娘練習。她不僅要練習天衣無縫的塗改,還要練習在抹去的紅字上面,重新寫上以假亂真的黑字。杜秋娘悄悄地練了一遍又一遍,此刻想來還後怕,真不知自己昨夜哪來的勇氣。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接下去她還要幫皇帝戒除金丹,對此她充滿信心。

  現在她甚至很慶幸,幾個月前崔淼能在浣花溪頭找到自己。

  杜仲陽憧憬著未來,就像剛剛得到的新名字一樣:春回大地。

  9

  元和十四年的上元節仿佛還在眼前,元和十五年的新年又到來了。

  延續數十載的削藩戰事在上一年徹底終結。擊潰吐蕃的進犯後,邊境上亦風平浪靜。迎佛骨的瘋狂喧囂早已散盡,元和十五年的新年祥和而平靜,甚至都有些冷清了。

  休養生息,整個大唐都在用心體會並且盡情享受著這四個字。

  皇帝乾脆把一年一度的元日大朝會都取消了,理由雖是聖躬不虞,卻絲毫沒有引起朝野內外的恐慌。因為朝臣們都知道,停服金丹月余,皇帝的身體正在逐漸好轉。儘管元日朝會取消了,延英殿召對照常舉行,一切有條不紊。

  元和十五年元月庚子日。是夜,皇帝命秋妃離開清思殿。秋妃自入宮後即得專寵,幾乎夜夜侍寢,所以被遣離時頗不情願。但她了解皇帝的脾氣,並不敢有二話。

  秋妃走後,皇帝一人在殿中獨坐良久,方召喚心腹內侍陳弘志呈上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指的正是皇帝久尋未果,最後卻由秋妃意外帶回的純勾。

  皇帝從陳弘志的手中接過純勾,便吩咐道:“你退下吧。”

  陳弘志如常消失在帷簾後面。

  隔了整整十五年,終於要與它直面相對了。皇帝咬緊牙關,拔刀出鞘。

  一道寒光划過眼前。是錯覺嗎?皇帝仿佛看見,整座殿中的紅燭都在寒光下猛烈搖晃起來,而他掌中這段凌冽的秋水之上,似乎也浮現出斑斑紅色——是血跡嗎?

  不可能。純勾是滴血不沾的。

  他還清楚地記得十五年前的今天,當自己從父親的胸前拔出純勾時,上面確實連一滴血都沒有,乾淨得仿佛剛剛淬鍊出來的新刃。而他自己的袍袖上、衣襟上卻沾滿了父皇的血,最後只能將整套衣服燒掉了事。

  那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當時,父皇退位到興慶宮中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登基之後的皇帝面臨各種內憂外患,對興慶宮卻並不擔心。一個癱瘓失語的太上皇能夠對皇帝形成什麼威脅呢?相反,皇帝倒很願意給全天下做出純孝的示範。在內心深處,皇帝對父親的軟弱無能相當鄙視,對父親在位期間,短短六個月內的所作所為也不敢恭維,但畢竟是父親將皇位禪讓給了自己。沒有父親苦苦支撐了二十六年的太子生涯,沒有他以隱忍的智慧一次次化解舒王奪嫡的企圖,沒有他在那六個月中不惜以有失皇家體面的手段除掉對手,今天自己也絕對坐不上這個皇位。所以雖然自己忙於政務,不能常來興慶宮中問安侍藥,但皇帝從沒有阻止過弟妹們前往。就在剛剛過去的新年元日,他還興師動眾地率領百官來到興慶宮,為太上皇上尊號。

  太上皇臥病,見不了百官,上尊號只是皇帝盡孝的表演而已,但皇帝演得很投入,把自己也感動到了。從很小的時候起,皇帝與父親的關係就越來越不和睦。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想不通,他們父子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但在太上皇禪位後,皇帝確實真心實意地想要改善彼此的關係。在成為一個好皇帝之外,他還真心地想當一個好兒子。

  但也正是在那一年的元日,吐突承璀將羅令則從明州秘密帶回,押入大理寺中。裴玄靜在實錄中讀到的永貞元年的十月,山人羅令則矯詔謀反云云,全都是編造的。實際上,羅令則和倭國遣唐僧空海一起到了明州,原計劃共同登船渡海,但羅令則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他沒有上船,而是踏上了返回長安的路。

  皇帝派出吐突承璀追殺過去,半途截住了羅令則。羅令則經受了最殘酷的刑訊,抵死不認謀反之罪,只要求再見一見太上皇。皇帝怎麼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就在皇帝率領百官去興慶宮為太上皇上尊號的同時,羅令則在大理寺中被吐突承璀活活打死了。後來為了平息漸起的流言,吐突承璀又在皇帝的授意下,炮製出了一個矯詔謀反的故事,還特意把事情發生的時間提前了兩個月,以亂視聽。為了增加真實感,吐突承璀甚至找來了一個所謂的共謀犯——彭州縣令李諒。可憐這個李諒,只因曾經受到過王叔文的賞識,在永貞時期短暫升職,就被莫名其妙地牽扯到這起案子中,以至於家破人亡了。

  從興慶宮上尊號回來不久,皇帝就得到了吐突承璀的報告。許多年來壓抑在心中的怨恨一起爆發出來,皇帝又怒不可遏地衝進興慶宮中,在太上皇的病榻前暴跳如雷,像個瘋子般地吼叫著,要父親說清楚羅令則回京到底想幹什麼!

  他還清楚地記得,狠狠發泄了一頓後,自己也感覺失控了,頭昏腦漲地走到外面想去冷靜一下,隨即便聽到俱文珍從屏風後發出的叫聲。等他沖回到父親榻前時,純勾已經插在父親的胸口上。震驚過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掩蓋真相。俱文珍癱軟在地,所以他只能自己將純勾從父親的胸口拔出來,又在情急之下,把它塞進俱文珍的手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