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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妻or和離(三)

  慈母的拳拳愛意,無人不動容,但此事事關重大,絕不是上下嘴皮子一動就能解決的。盛家兄弟並沒有出聲,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妹妹能順利脫身就行,至於定哥兒,他不姓盛,自有親爹去照管,輪不到他們操心。

  蔣家七代單傳,子嗣稀少,蔣大老爺作為長子,也就是最大的家長,這個決定只有他有資格做出。但作為一個家長,他的答覆不會出乎眾人意料:“定哥兒是蔣家長子嫡孫,如今還是唯一的孫兒,此事萬萬不可。”

  盛氏本來懷有希望的心像被戳破了一個洞,僅有的一點氣力全都泄了出來,她用手撐著地面才保持住沒有軟在地上。結果註定還是這樣,她能脫身,但是孩子不可能帶走。盛氏只覺得茫然,心裡最深的那塊地方空蕩蕩的,萬念俱灰。

  盧氏見她灰心喪氣的模樣,心頭到有些快意,她瞥了眼站在旁邊發呆的蔣世平,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照你父親的意思,把放妻書給寫了。”

  蔣世平下意識動了一下腳步,盛氏急了,忙道:“慢著!”她聲音又急又厲,尖銳刺耳,滿屋子人都受了一驚,目光都朝她看來。

  盛氏從地上緩緩撐起身,半舊的米色繡子母蓮絲緞褙子空空掛在身上,很是單弱,偏偏她這麼筆直地站著,又顯出一份毅然決然的固執。蔣大老爺心頭一喜,忙道:“媳婦你可是想清了?若是你打消了念頭,我們亦可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總歸是你們小輩兒鬧脾氣,只這樣賭氣也鬧得太兇了些。”

  盛氏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絮叨:“我不為這個。適才老爺說,定哥兒是蔣家唯一的孫兒,老爺可知道這個唯一到底是怎麼來的?”話裡有話,聽得人心頭莫名一寒。

  尋常人家的小媳婦大約成婚一兩年就會有喜訊,偏生盛氏三年下來一點音訊也無,當時眾人都暗地裡說她不能生養,後來蔣世平納了安姨娘,立刻便有了身孕。別人就拿這兩個作對比,都只說是盛氏土壤不好誤了蔣家的開枝散葉。可是這盛安兩人誕下孩兒後,卻又是一連五年都再沒有別的喜訊,這更讓眾人猜疑,不知背後胡編亂造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理由,大多都說是盛氏命中少了子嗣福,帶累壞了蔣家。直到近來安姨娘再度有孕,眾人才漸漸散了八卦的心思。

  大約和窮怕了的人一旦富貴起來就忍不住要出些奇奇怪怪的折騰一樣,一直徘徊在絕戶邊緣的蔣家於養兒子一事上分外與眾不同。蔣大老爺當年在子嗣一事上也沒少受折騰,對於盼子心切的兒媳頗有些感同身受,所以向來對於她很是憐憫。此時聽得這問話頗為古怪,心頭一凜,忙道:“難道有別的原因?”

  盧氏冷笑一聲,道:“還能有什麼原因?平哥兒待你不說多好,也不曾虧待你,我們這樣的人家看重子嗣,他這麼多年膝下只有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卻也沒有多納人。不知媳婦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非要鬧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才甘心麼?”盧氏自董姨娘來後整個人便變了樣子,以前的寬厚賢德漸漸帶了些刻薄刁鑽的色彩,失了不少人心,她自己似乎也有所察覺,只是心頭事太重,想改也改不了。

  盛氏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直勾勾盯著盧氏,一雙眼睛清澈如冷泉,看得盧氏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喝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盛氏冷靜看了她一會,緩緩垂下眼睫,慢慢道:“我最初也以為是自己的緣故才生不出孩子,一直都十分愧疚難安。直到不久前才偶然發現一件事,”她頓了一下,仿佛自嘲般輕笑一聲,“原來這一切並不是老天不公,而是有人暗地裡使計暗算的。”

  今日石破天驚的事一件接一件,盛氏說到此之時眾人已經連動容都沒有了,只管看她能說出什麼樣的後續。盧氏皺眉打斷道:“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那時家裡人口少,誰會去下手暗算你?”安姨娘進門的時間是三年後,前三年盛氏無子根本不可能是她造成的。

  盛氏望了她一眼,道:“媳婦一直都覺著奇怪,為何我連著三年都沒有孩兒,而安姨娘僅有一次沒有喝下湯藥就懷上了孩子。於是我去看了很多醫生,都說我身體安鍵並無不妥之處。前陣子還住在那邊院裡時,我把以前母親賞賜的養身暖宮藥丸托人拿出去多配一些回來,誰知丫頭貪吃嘴饞,順手帶走了我賞給她吃的,母親小廚房常常送來的紅棗燕窩糕。”

  最後五個字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盧氏好像被什麼重重捶了一下般微晃了一下,她勉強穩住身體,卻是面色慘白如紙,額頭沁出細汗。

  蔣大老爺猶未察覺,只管問盛氏道:“然後呢?”

  盛氏似笑非笑,繼續道:“恰巧那日是張大夫親自坐堂看診,見了家裡的丫頭便上來寒暄幾句,偏生隔得近了,聞到些奇怪的氣味,檢查了半天才找出源頭。原來,那紅棗燕窩糕里除了紅棗和燕窩,倒還有一樣稀罕東西。”

  盛昌遠突然問道:“是什麼?”

  盛氏側頭看向盧氏,一字一字清晰道:“天花粉。張大夫說此物雖常見,但女子慎服,服之則不易得子,懷孕之人服之則易流產。”

  這個秘密太震撼了,震得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蔣大老爺顫巔癲指著盧氏:“你……兒媳說的,可是真的?”

  盧氏冷笑一聲,對盛氏道:“紅口白牙,毫無證據之事怎會由得你指鹿為馬,胡言亂語污衊長輩?小廚房裡日日都有糕點送到各處,除了你這裡,老太太和幾個小的房裡也都送,怎麼不曾聽說別處有問題?再者,我為什麼要讓你不孕?家中嫡孫遲遲空缺,我又能得什麼好?”

  盛氏輕輕一笑,笑容里譏諷十足,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我原也不明白,可是後來仔細回想了這八年的經歷。正是因為三年無子,我心中對蔣家十分愧疚,對公婆相公更是感恩戴德,恨不能做牛做馬報答眾人。所以相公移情別戀,闖下虧空的禍我都一力忍了,太太娘家式微,生活窘迫,這八年來我每年也都心甘情願變賣了嫁妝拿出上千兩銀子相助。我性子烈,又極為倔強,若是一進門就誕下孩兒,腰杆直了,又怎麼可能這麼好拿捏呢?”

  盧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一掌拍在桌上,喝道:“荒謬!真是一派胡言!”

  盛氏淡淡掃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撫平袖子上的褶皺,低笑道:“是不是胡言,就請太太把小廚房的掌勺李媽媽叫來好生問一問。我聽說安姨娘那裡也是每天都送茯苓蘇的,她最初懷孕很是容易,後來卻也和我一樣五年沒有動靜,這等反常之事實在該好好查查原因了。”

  盧氏強撐出的威勢徹底被擊垮,她身體顫抖,一個支撐不住重重坐回椅上。蔣大老爺氣得不輕,劇烈地喘著氣,問盧氏道:“媳婦講的,是不是真的?”盧氏閉了眼,咬著牙關不說話。

  若是這話里說的是事實,那麼盧氏這個婆婆為了算計富貴的兒媳,不惜給她下藥讓她不能生育,將兒子一房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上,這程度之惡劣已經不是一般言語可以形容的了。

  “啪”“啪”“啪”蔣大老爺重重拍著桌子,沉著嗓子怒問:“是,不,是,真的?”盧氏被驚得全身一抖,往旁邊縮了一下。

  ,已經是不打自招了。

  盛昌宏責備地看著自家妹妹,德言容工,身為女子,德行最重要,可是盛氏身為晚輩,卻在眾人面前說長輩的是非,無論對錯如何,這德行上的污點一輩子也抹不掉了。看來妹子是鐵了心想要走家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後半輩子。

  好在此事蔣家也是沒臉,想來應當會約束下人不至流傳出去。如今這情勢,盛蔣兩家早年的情分算是一乾二淨了,只怕還要結下仇怨。既然已經是一鍋糊粥,及時抽身才是正經,否則泥足深陷,只怕夜長夢多。

  盛昌宏打定主意,便道:“蔣世伯明鑑,如今這樣的局面,若是將定哥兒這個小孩子留在此處,只怕我妹子難安下心。橫豎盛家和定哥兒也是舅甥情分,受了傷的外甥由舅舅家幫忙延醫看病於情理上也說得過去,總不會惹人非議。所以還請蔣世伯同意。”

  蔣世平在旁見母親當眾受責,心裡把帳算算到了盛氏三人身上,新仇舊恨早已憤憤不滿,又見他們咄咄逼人,便怒道:“你們不用多說了,孩子我是不會給的。你們就死了這份心!”

  盛氏氣血上涌,怒道:“你……”盛昌宏將她攔住,對蔣世平道:“你此話當真?”他平日待人接物皆春風拂面,和顏悅色,此時嚴肅了神情,笑意全化作凜然,好似天際壓頂的烏雲,不怒自威。

  蔣世平還要回口,嘴唇開闔了幾下,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正僵持著,忽聽見門外有人低聲罵道:“還嫌丟臉丟得不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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