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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1章 母子

  杜雲蘿順著吳老太君的意思,喚了秋葉進來梳洗。

  等收拾妥當了,她轉頭一看,吳老太君已經睡著了。

  深秋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了羅漢床旁,映在老人臉上,沒有添上柔和光暈,反倒是顯得吳老太君的臉色愈發枯黃。

  杜雲蘿咬了咬下唇,沒讓眼淚再落下來,靜靜在一旁守了會兒,直到單嬤嬤回來,她才起身。

  單嬤嬤朝杜雲蘿搖頭,兩人去了明間裡說話。

  “二太太醒了,大哭了一場,叫底下人勸著在屋裡養著,鄉君過去伺候了,”單嬤嬤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二老爺還未醒,奴婢聽大夫的意思,便是醒了恐怕也不大好。”

  杜雲蘿微微頷首。

  單嬤嬤的目光落在杜雲蘿的肚子上,道:“夫人是雙身子,老太君眼下最記掛的就是您的肚子了,您千萬保重,府里的事兒,總有人看著的。”

  杜雲蘿苦笑。

  穆連慧和父母存了間隙,可事發突然,她即便要瞞著自個兒的肚子,也必須去練氏跟前了。

  且不說母女天性,二房上下,除了穆連慧,還有哪個能頂用?

  穆連誠癱了,蔣玉暖還沒出小月子,都是只能躺著的命。

  就算蔣玉暖要不管不顧去風毓院伺候,練氏都會把人轟回去。

  蔣玉暖小產傷了身子,若養不好落下病根,將來穆連誠跟前哪還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

  可單嬤嬤說得也在理,二房動彈不得了,府里還有穆連康和穆連瀟,還有三位太太,還有莊珂,杜雲蘿仗著懷孕多歇一歇,也不會亂了套。

  杜雲蘿回了韶熙園,穆連瀟得了信回來,走了一趟風毓院,穆元謀未醒,又去了兩趟柏節堂,吳老太君一直睡著。

  直到用了晚飯,穆連瀟依舊不放心,又去了柏節堂,還是閉門羹。

  小孩子敏銳,延哥兒知道父母情緒不好,乖乖坐在一旁,允哥兒也不似往日裡鬧騰,等奶娘來領人了,就聽話去了。

  這一夜風大雨急,關著窗戶,都聽見外頭噼里啪啦的落雨聲。

  三更天時,柏節堂里的燈點上了。

  吳老太君坐起身來,以手做拳,敲了敲硬邦邦的膝蓋。

  單嬤嬤一言不發,伺候老太君穿衣,又扶著老人下床,出門前,取了一件藏青斗篷繫上。

  秋葉在前頭點了燈籠,不明不暗的,在風雨中搖搖晃晃。

  三人走得極慢,沿著廡廊,一路走到風毓院外頭時,身上也濕了大半了。

  秋葉抬手敲門,守夜的婆子罵罵咧咧裹著襖子來問,一聽是吳老太君來了,險些腳下打滑摔坐到地上去。

  “我去看看元謀,不用把他媳婦吵起來。”吳老太君沉聲道。

  婆子連連點頭。

  書房外,青松替吳老太君開了門,單嬤嬤扶著老太君進去。

  床頭點了油燈,穆元謀已經醒了,睜眼看了老太君一眼,張嘴想說什麼,“啊”了一聲又靜了下去。

  吳老太君在床沿坐下,單嬤嬤退出去守了中屋,青松和秋葉一人守房門,一人守在窗外。

  裡頭只留下兩母子。

  “我猜你也該醒了,”吳老太君伸手握住了穆元謀的手,她從外頭來,手上冰冷,而穆元謀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這會兒感覺怎麼樣?身上沒什麼勁兒,嘴裡,也說不出話來了吧……”

  穆元謀的眼底閃過狼狽,餘下的是痛楚,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的痛楚。

  吳老太君抬手,耐心又溫柔地替穆元謀整理額發,仿若她不是一隻腳在棺材裡的老嫗,躺著的也不是動彈不得的中年人,就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她還是年輕婦人,他還是總角小童。

  “娘老了,”吳老太君笑了,眼底溫情如水,“這些年,是你陪著娘走過來的,現在,也扶著娘走黃泉路,娘這把年紀了,沒人攙著走不動了……”

  吳老太君的聲音嘶啞,穆元謀嗚嗚想說話,終是吐不出一個字,隻眼淚湧出,落在了吳老太君撫在他臉頰上的手指上。

  “怎麼哭了?”吳老太君低頭看指間,只可惜她已老邁,眼神不比從前,她看不清那片濕漉了,再開口時,語氣里溫情褪去,餘下的只有悲傷,痛心疾首,“你還不想去見一見你父親兄弟?還是你知道你無顏見他們!

  你做了這麼多錯事,你沒臉見,你想過我沒有?我不把你帶走,我又怎麼有臉面去見你父親,見你兄弟?見因為做錯事,在被我親手送下去前吞金的元婧?

  我沒有臉見列祖列宗!”

  吳老太君頂著一口氣說完,心中悶透了,重重咳嗽起來。

  穆元謀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吳老太君好不容易緩過起來,沉沉看著穆元謀的眼睛,搖著頭嘆了一口氣:“其實你也準備好了,是吧?我們母子兩個,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句“求仁得仁”讓穆元謀的身子僵硬了,他原本只是身體裡使不出力氣來,軟綿綿的,好像骨頭都被抽掉了一樣,而這一刻,是僵硬,就像是有一顆顆釘子,把他的骨節都釘在了床板上。

  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他的一切,早已經被吳老太君看穿,他知母親所有計劃,母親知他全部想法,沿著兩個人一起鋪好的路,走向盡頭。

  所謂求仁得仁……

  要不是穆連誠重傷而歸,要不是蔣玉暖的孩子沒有保住,今天的這個結局,的確是他一直在等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終究輸得徹底。

  吳老太君起身,步履蹣跚。

  單嬤嬤聽見動靜,過來扶住了老太君。

  主僕兩人一道出了書房,依舊是秋葉打著燈籠,慢吞吞回柏節堂去。

  青松關上了房門,走到床邊,絞了帕子替穆元謀擦了臉,才垂著手道:“都要四更了,老爺歇一會兒吧,沒多久就要天亮了。”

  茫茫幾十年,餘下的也沒有幾個晨曦了。

  青松吹了燈,退出去窩在了矮榻上,內室里只余穆元謀一人,聽著外頭的風聲雨聲。

  那些風雨聲離他分明很近,又實在太遠,他靜靜聽著,就如幼時一般。

  第732章 風雨

  許是風雨來臨,天色依舊亮不起來,雲層壓得低低的,風吹得窗戶不住作響。

  穆元謀躺在床上,他的身上沒有什麼勁兒,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半闔著眼睛,肢體的無力使得他的思緒愈發清明,幾十年人生,仿若在一霎那間從眼前閃過,很快,卻也很清晰。

  一張張臉,一個個人,有人哭有人笑,他時而在其中,時而在遠處。

  他想起了吳老太君離開前說的話。

  “求仁得仁”。

  當真諷刺。

  穆元謀不是一個看不清局勢的人,他算計了那麼多,在穆連康回京、穆連瀟承爵的時候,他已然清楚,奪爵之事是無望了的。

  一個設局之人,最怕的是沉迷其中,連退路都絕了。

  他留了退路,不是給自己,而是給穆連誠。

  穆堂死了,他死前到底說過些什麼,穆元謀拿捏不准。

  起先還有些猶豫,直到穆連喻戰死、爵位落在了長房頭上,穆元謀意識到,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性子敏銳,即便所有人都在掩飾,但那股子疏離感還是沒有逃過他的感知。

  不僅僅是三房、長房,連吳老太君對他,都有些許不同了。

  只是些許,並非全部。

  穆元謀猜想,是吳老太君沒有實證,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麼,卻沒有全信,亦或是知道得還有些少。

  他故意留了漏洞。

  垂露的事兒,各處都會查,尤其是吳老太君那裡。

  穆元謀往韶熙園裡安插了一個垂露,原本圖的也不是讓她打聽什麼消息,而是讓吳老太君看到他的確是在往長房伸手。

  等練氏摔斷了腿,他又染了風寒,看著單嬤嬤送青松過來,穆元謀想,老太君是下了決心了。

  他希望老太君下決心。

  他只有穆連誠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替兒子鋪路。

  永安十三年的事兒,穆連誠尚且年幼,吳老太君不會想到孫兒牽扯其中,本來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主謀,他要把兒子摘出去。

  不僅僅是摘乾淨,還要給穆連誠一個將來。

  即便不能承爵,即便再多軍功也拼不到一個與定遠侯相提並論的爵位,起碼也是聖上跟前叫得起名號的軍中勇將。

  就像葉毓之一樣。

  景國公府再作妖,再不得聖意,葉毓之也一輩子越不過國公府。

  可葉毓之能在國公府之外,另有一番天地。

  這是穆元謀希望能替穆連誠準備的,就算將來分家了,穆連誠也有在京中立足的資本。

  彼時,缺不得扶持和提攜,尤其是來自是穆連康和穆連瀟的。

  唯有他穆元謀死了,唯有他一個人把所有的事兒都擔了,“全然不知內情”的穆連誠才能在兄弟之間得一份助力。

  他在一日,就是橫在長房、三房心中的刺,只有他死,且死在吳老太君手裡,這事兒才能慢慢翻過去。

  布局、設想,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出差池。

  無論是垂露,還是他為了再添一把火而安排的柔蘭,起先,都在計劃之中。

  他看著練氏的腿好不起來,他讓自個兒一天天喝著添了東西的川貝梨子盅。

  可到底,還是失控了。

  就像是滴在了畫紙上的一滴墨,全盤盡毀。

  穆連誠重傷,蔣玉暖肚子裡的兒子小產,二房沒有往後了什麼都沒有了。

  穆元謀的唇角動了動,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他求來了自己的死,卻求不到二房的將來。

  砰砰

  風卷著碎石子打在窗戶上,在黑暗裡格外清晰,就像是稚子小童的手,用力拍著窗戶。

  穆元謀記得很清楚,很多年前,穆元安也是這麼來拍他的窗戶的。

  穆元安是庶子,比他們三兄弟小了十歲,穆元策和穆元銘被老侯爺趕去城外馬場練騎射的時候,穆元安才四五歲,堪堪站穩馬步,練上一個時辰就想躲懶。

  穆元謀和穆元安很親近,每日在府里的就他們兩位爺,他們每天湊在一塊說的話,比對著穆元策、穆元銘一個月說的都多。

  尋常是穆元安說,穆元謀就在一邊聽著,聽他說練功苦,說他腳下沒站穩摔了,吃了一嘴的泥。

  穆元謀聽得直搖頭。

  穆元安六七歲的時候,穆元謀去校場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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