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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的紫禁城,更像個巨大的迷宮,每一個拐角都仿佛似曾相識,每一處建築皆是熟悉又陌生,這邊剛跨過垂花門,迎面就撞上一隊守衛經過,嚇得她又趕緊退了回去。

  在這附近巡邏的並不是錦衣衛,說明自己離宮門還有很遠。

  倘若方向是對的那倒還好,要是越走越深,可就糟了。

  此刻她禁不住生出些慌亂與迷茫來,亦不知這樣下去會走到什麼奇怪的地方。

  書辭趴在牆邊,眼珠一錯不錯的盯著巡邏守衛的背影,琢磨著要如何不惹人注意地穿過夾道,還未想出對策,背後竟冷不丁傳來一個尖細難聽的嗓音。

  “這誰啊?冒冒失失的……幹嘛來了?”

  她心裡一咯噔,手腳霎時冰涼,杵在牆根不敢側身。

  而對方卻不依不饒地走了過來,喋喋不休:“說你呢,你是哪個宮裡的?”

  宮中的老太監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見她不吱聲,當下扯嗓子一通教訓,“怎麼,啞巴啦?沒學過規矩嗎,當皇宮是你家後院呢,隨便瞎逛是吧?”

  隨著人漸漸靠近,他語氣也起了變化,似有所感地咦了下,顰眉喃喃道:“好生的面孔……你到底打哪兒來的?”

  書辭不敢與之對視,太監的嗓音一貫古怪,此時若開口,她必定露餡。但不說話也不是辦法,就這般僵持了沒多久,對方明顯覺出些異樣。

  她發現他開始緩緩往後退,那張五官模糊的老臉皺在了一起,嘴唇愈漸張大。

  此刻手邊已沒有可以敲暈人的任何物件,書辭在那聲“有刺客”喊出來的一瞬,反應極快,調頭便跑。

  甬路上冰雪未消,一腳踩上去尤其濕滑,她朝前邁了幾步,方才巡查的禁衛聞聲趕了回來,書辭揪著衣擺停住腳,等回頭時,拐角正好衝出那波守在房外的侍衛,一前一後打算把她包成餃子。

  此時此刻才當真是應了那句“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命懸一線時,她已然顧不得許多,胡亂找了個岔口慌不擇路跑了進去。

  可悲哀的是,今天一整天她的運勢似乎都處在最壞的狀態,厄運一路上有始有終,連到這個時候了,還沒打算放過她。

  對面是個死胡同,一眼能看到頭。

  書辭在盯著那堵厚厚的石牆時,不由茫茫然地想:可能真的要聽天由命了。

  她真的,會成為沈懌的麻煩嗎?

  就在黑燈瞎火的當下,她手臂驀地被人一拽,硬生生給拉到了旁邊的門內。

  “誰……”

  話音才起,嘴就被對方虛虛捂了下,借著不甚明朗的月光,書辭愕然打量來人:“崔公公?”

  遠處的腳步已然逼近,崔福玉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透過門fèng匆匆掃了眼外面。

  “跟我來。”

  *

  英武門前的異動發生之時,南花園內還是一片欣欣向榮。

  當第一道火光衝上雲霄,所有的宮妃與皇族皆以為這是除夕夜中用來渲染氣氛的煙火,無人在意,甚至舉杯歡慶,互相慶賀。

  而等到第二、第三道火光炸開,譁然聲此起彼伏的時候,眾人才驚覺情況有變。

  沈皓剛走進花園,幾支羽箭便破空而來,擦著侍衛的衣襟,把正前方引路的太監射了個對穿。

  死屍的出現讓所有養在深宮裡的嬪妃與酒囊飯袋的王公貴族們嚇變了臉色,驚叫聲立馬蓋過了“護駕”,酒水傾瀉,杯盤狼藉,場面亂成一團。

  從門禁外聞訊趕來的禁衛軍和護衛皇城的錦衣衛們碰了頭,各自都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能面面相覷。

  誰知突然間,幾個錦衣衛拔出刀來,又快又狠地給身邊最近的禁衛抹了脖子,變故來得迅猛無比,連同為錦衣衛的其他數人也跟著看懵了。

  唱的是哪一出?

  事先沒人提過啊?

  “錦衣衛謀反了!”

  混亂中的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

  禁軍人人自危,而沒反的那群錦衣衛卻莫名其妙,在一頭霧水之下被扣上了亂臣賊子的帽子。

  於是兩邊人馬一碰面,禁衛就不由分說的拔劍相向,到最後錦衣衛明明並無造反之意,也被逼得不得不抽刀自保,殺到敵我不分。

  在這樣烏煙瘴氣的環境裡,堅不可摧的宮禁便如紙糊的一般。

  沈懌手握韁繩,毫無障礙地騎著馬,走進了這座沉睡許久的宮城。

  事實證明,沈皓比他想像中更懼怕死亡,他大約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為今天這一幕做好了打算,等王府的家將踏進第二道門禁時,箭矢便自四面八方落下。

  高遠以最快的速度替沈懌擋下了左側的箭雨。

  “王爺當心!”

  陰暗的高牆上,黑壓壓的擠滿了暗衛,錦袍統領高抬起手,“拿下”二字尾音剛落,整齊的箭陣立刻就位,潮水般呼嘯而至。

  王府親軍隨即一擁而上,雙方在南熏門外狹小的宮牆下交鋒。

  禁軍和錦衣衛現已相互牽制,寸步難行,眼下皇宮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這批忠於隆安皇帝的大內侍衛。

  沈懌坐在馬背上冷眼打量局勢,這場動亂不易持續太久,最好是能速戰速決,城外的五大營還沒反,必須在他們回過神時結束一切,否則讓沈皓與大營取得了聯繫,局面便很難收場了。

  幾波勢力打得難捨難分,就在此時,英武門外一個侍衛縱馬疾馳,神色張皇的行至沈懌跟前,覆在他耳畔不知講了些什麼,不遠處的沈冽便見他臉色猛地變了。

  “你說什麼?!”

  許是從未看到過王爺露出如此神情,傳話的侍衛當即一懵,愣在那兒大氣也不敢出。

  他轉過眼,目光如刀,幾乎一字一頓,“我只問你,人,在什麼地方?”

  侍衛語不成句,“屬下不知”四個字生生卡在咽喉,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還未及開口,脖頸已被他死死掐住。

  若不是尚存些理智,沈懌當場便想結果了他。

  “四哥!”無需多問,沈冽也猜出發生了什麼,眼下的形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倘若沈懌真的造反造一半丟下自己跑了,那該如何是好……

  “……大局為重。”

  “不用你提醒。”

  沈懌猛地把人甩到一旁。

  在這個節骨眼上,書辭會被何人劫走已然不言而喻,他緊握住韁繩,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適才的那份遊刃有餘明顯大打折扣。

  腦中閃過無數個怎麼辦,到最後空無一物,龐大的黑夜令他有些透不過氣,心底一陣陣地發慌。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能亂了陣腳。

  沈懌面不改色地盯著前面廝殺的人群,指甲卻在不經意間嵌入肉里。

  唯一能確定的是,沈皓必然知曉書辭的下落,不管是好是歹,都只有生擒他……

  然而皇城之大,又該從何找起?從此地殺入禁庭,路程算不上近。

  沈懌起初並不著急,而今看見眼前的進展,手指煩躁不安的在馬鞍上來回撫動。

  殺得太慢了。

  太慢了……

  他的耐心本就有限,到如今已經全數耗盡。

  馬蹄在空中高高揚起。

  隨著嘶鳴聲驟響,群人中一道黑影快如閃電,旋風般卷進來,他手上並無刀刃,掌力卻攜了股凌厲的殺意,將面前擋事的幾人斜斜拍飛出去。

  在他雙腳落地的同時,順手奪了旁邊一人的長刀,從抬腳處起,刀刃流星一樣划過面前一排暗衛。

  剎那間,鮮血四濺!

  這樣快的身法沈冽平生從未見過,好像與之相比,周圍的所有人都似靜止不動,任其宰割。

  此時此刻,在目睹了眼前的血雨腥風後,他才明白南疆邊陲的小國為何會對沈懌談之色變了。

  以一人之身,自千軍萬馬中行過卻也毫髮無損。

  沈皓明明手握著一把絕世神兵,非得捨近求遠自掘墳墓,實在是暴殄天物。

  就在宮門正處於兵荒馬亂的時候,禁宮深處的書辭正被崔福玉拽著從牆下的小洞鑽出,沿著迴廊一路狂奔。

  前面火光沖天,像是南花園的方向,驚慌失措的宮女嬪妃們四散逃離,兩旁擺著的花盆亂七八糟的碎了一地。

  “好像出事了。”崔福玉停了下來,喃喃自語。

  見此情形,書辭猜到八成是沈懌那邊動手了,如果得知自己人不在紫雲觀,定會打亂他的計劃。

  必須儘快出去才行……

  “崔公公。”書辭急切地問,“咱們還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崔福玉一面走一面觀察四周,“過了那扇門就是禁庭之外,但平時有人看守,可如今亂到這個地步,說不定可以渾水摸魚。”

  越靠近那道火光,崔福玉顯得越緊張,兩人差不多是貼著牆緩行,等到兩堵牆中間的夾fèng,崔福玉把書辭安置在此,轉頭說:“一起行動目標太大,您雖然穿了身曳撒,近看肯定會露出破綻。小人先去前面探探路,要是有禁衛,我會想辦法替您引開。”

  書辭遲疑道:“不要緊麼?你會不會有事?”

  崔福玉搖頭說沒關係,“我是宮裡人,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她心中感激他,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不如,也和我一起出宮吧?”

  聽出她話里的意思,崔福玉咧著嘴微笑“小人是太監,出不了宮,即使出了宮也活不成。這世上沒幾個人瞧得起太監,還不如留在這兒,大家都是一類人,尚且自在些。”

  書辭:“其實離開皇宮,仍有許多地方是可以去的。”

  “多謝王妃的好意。”他語氣溫和而堅持,“但我還有未盡之事。”

  言語間,牆外的喧譁聲逐漸清晰,刀劍碰撞的動靜愈發響亮。

  崔福玉朝外看了一眼,把靴子上藏著的一把小刀取出來,放到書辭掌心。

  “您在此處數到三百下,要是沒聽到我有什麼奇怪的喊聲,便趕緊出來,穿過那道門,順著牆一直走,拐個彎就能瞧見宮門了。”

  匕首沉甸甸的,書辭卻從這段話里聽出了幾分兇險和不詳,正欲叫住他,崔福玉已轉身走了。

  遠處不時傳來人們緊張慌亂的言語,她把自己整個人隱在暗處,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摳著磚fèng。

  “怎麼回事?”

  “聽說錦衣衛帶頭謀反了。”

  “好像是有刺客,這會兒禁衛還在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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