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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門的家人卻道,羅硯已一早去大理寺應卯,要等到日落西山才轉回。

  全爾同呆了呆,忽然一跺腳就朝紅香園方向大步走去。

  這一回他終於有幸像那些一擲千金的浪蕩公子一樣,走進了殿春閣二樓的暖閣。暖閣雖小,布置精巧華麗卻遠勝樓下兩廳許多。八扇紅木鑲琉璃的明瓦窗子擋住了寒風,卻將閣外的天光與玉樹瓊枝映得完完全全。落雪的日子,在這裡如坐春風而玩賞雪景,不知該是何等的賞心樂事。窗前只擱著一張嵌螺鈿的紅木長几,几上隨意擱著一隻美人聳肩瓶,一方漢白玉孔雀插屏,另有一隻鎏金鶴舞小熏籠靠著幾腳,正習習散著暖香。

  全爾同躊躇了一下,還是繞過花梨木雕同心蓮的隔斷。名動長安的香芍娘子正慵懶地臥於靠南窗的木炕上。說是炕,其上卻又張著玉色綢緞葡萄蔓幔帳,又覆了蓮青色的輕容紗,四角更有五色流蘇垂下,無風自動,甚是撩人。一眼瞧上去,炕上的女子竟如臥在香霧繚繞的仙境中。

  聽到腳步聲,香芍娘子原本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媚光流轉間只一瞥就直叫人血脈賁張。

  “全軍爺請炕上坐罷,暖和。”她身子略略一縮,留出大半個空炕來。一雙玉足欺霜賽雪,懶洋洋地支在黃梨木炕桌下。右腳踝上繫著小金鈴一串,微微一動就發出清響。玉腕輕抬,春蔥似的指尖指指炕桌上的酒具,“三年的梨花春味道尚可。昨個兒陪了蕭僕射一夜,身上正乏得很,還請軍爺饒恕香芍不能奉盞之罪。”

  能與香芍娘子同炕而坐,把酒言歡是多少五陵少年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艷福,全爾同卻有些裹足不前,雖然到底還是坐上去了,卻是規規矩矩的正襟危坐,也不去碰酒具。

  香芍抿嘴笑道:“前幾番軍爺來我這殿春閣倒不似這般忸怩。適才翠菊傳話,說軍爺有要緊的事尋我,現在但說無妨了。”青蘭出事後,一時來殿春閣的人少了,她也懶著脂粉。如今身上只當胸繫著條煙青色素軟羅裙,隨意披了件銀紅色團花衫子,雲髻半挽,幾綹青絲縈在雪白的腮邊,益發顯得眉目如畫,媚態橫生。

  全爾同一時失神,盯著那張素顏呆了片刻,忽爾喃喃自嘆道:“原來如此……我終於拼出來了……”

  “青蘭的事情勞煩軍爺掛心了。軍爺這幾日的辛勞,香芍無時無刻沒有看在眼裡。若到了那真兇伏法之日,還請軍爺再來殿春閣上一聚。香芍定當掃花焚麝,請捧佳釀酬謝軍爺這一番辛苦。”花魁娘子並非一味撒嬌賣痴,此時斂卻媚態,一番話溫溫柔柔地說出來,恰似寒冬里一角溫得正好的酒,教人未飲先醉,打心底里覺得熨貼。

  全爾同盯著那幾點從薄袖中露出來的玉指丹甲,忽然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那幾點蔻丹掩上朱唇,香芍淺淺一笑:“軍爺這可是在怪我眼下怠慢嗎?還是嫌香芍的打扮太過簡便?”

  全爾同沉聲道:“我說的是……青蘭。”見香芍仍是一幅嬌痴不解的模樣,他搖搖頭:“香芍娘子,你還要瞞到幾時?殺害青蘭的人,不正是你麼?”

  “這話說得稀奇。莫非這樣一雙手也能扼得死人?”香芍說著,便將一雙素手送到全爾同面前,果然柔荑嬌嫩,十指纖纖。

  “娘子這雙手雖然不能扼殺人,卻可以朝香爐里添要人性命的毒香。”全爾同聲音低沉,眼睛略略掃過香芍身上的衣裙就再度垂下, “青蘭死時,身上僅著單衣單裙,就像……娘子現在這般。若是在屋裡,門窗禁閉,又有火盆烘著自然無妨,然而她屋裡的窗戶卻是大敞開的。難道已經感染風寒的她就不怕病上加病?

  一開始我並沒有多想。後來注意到窗戶的蹊蹺,我便想到青蘭的屍身子是倒在窗前小几上的。若是華安進來施暴,旁邊的胡床不是更方便?可見她死前人正在窗前。那麼這窗戶可是青蘭自己推開的?而青蘭為什麼要推開窗戶?按常理論,要麼是窗戶外面有什麼,要麼就是窗戶裡面有什麼東西叫她不得不開窗。

  昨晚,斛律公子發現青蘭的指甲里有一片白紙,窗戶上又有一小處破損,又告訴我青蘭屍身上的扼傷和抓傷應是剛死不久被弄上去的。不是被華安扼殺,卻又分明死於窒息,這一點讓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後來忽然才想到,窒息與開窗,兩者的聯繫竟是十分明顯。可憐青蘭那婢子當時真是因為覺得窒息,才想推開窗戶,奈何剛夠著一點就先斷氣了。窗紙上被劃破的那一點,就是她倒下時指甲勾破的。而華安是她死後才進屋施暴的。”

  “軍爺可是在說笑?不是華安,她會窒息身死……難道是鬼扼住她喉嚨不成?”

  “不是鬼,是她屋裡的薰香。我進屋時聞著似乎是百合香,卻又雜了點其他香氣。後來才知道,那香爐里除了有一塊未燃盡的百合香塊,還有一層香灰末子。羅兄說是有幾分像龍腦,然而粉桃無意中告訴我們,龍腦金貴,娘子從未賞給她等小婢。粉桃以為是娘子偏疼青蘭偷偷給的,而究竟是不是,只怕娘子心中比我有數。”全爾同的聲音忽然悲哀起來,“南國有灌木名‘雀不棲’,枝葉俱毒。取其老根去皮研粉,其香近於龍腦而有異毒,久聞使人心悸、氣促,窒息而終。我後來疑心薰香有古怪,翻了一夜的書在《草木誌異》中找到這樣一段,這才終於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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