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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異清晰地聽到了一個如同天籟的聲音:“……履冰,我好想你。”

  第153章 歸來(二)

  ——三年前, 江循被應宜聲重傷的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在燒灼的暈眩和迷亂中, 他對著漫天飛雪許下了無數心愿。

  但他沒有忘記這些心愿,也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阿牧,要給他一個身體。

  ……那個身體要有最英俊的臉, 最健美的身材,不過個子一定要矮一點,至少要比江循矮, 這樣江循才會更像兄長。

  他讓樂禮繪出了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畫中仙, 然後召集了漁陽全部弟子,拿出畫軸, 當著弟子們的面展開,指著上頭貌若仙神的人道:“瞧見沒有, 這就是你們的新家主,先認認臉。”

  不明真相的眾弟子:“……”

  此事經過了秦牧首肯, 秦牧的母親楊瑛自從經歷過漁陽陷落一事,也不再對江循多有偏見,默認了此事, 上界更是迫於江循yín威, 哪敢說半個不字。

  這樣一來,漁陽眾弟子當然沒有多加置喙的機會。

  此事宜早不宜遲,秦牧新身體的樣貌既然在仙籍中登記造冊,江循便開始著手施法。

  他賦予了畫中人血肉、骨殖、讓他從畫中顯身,將屬於秦牧的那部分神魂從亂雪體內抽出, 並補全了秦牧遺失的魂魄,一道注入了這具嶄新的肉體。

  實現徹底的融合,至少需要整整七日的時間。

  當融合剛開始、秦牧尚有意識時,江循趴在他的新身體旁問他:“疼嗎?”

  新補全的靈魂伸出細小的觸手,在秦牧原有的靈魂上硬生生敲出一條fèng,與其交纏融合,定然會痛,但秦牧卻淺淺地笑開了,笑聲里滿是解脫。

  “……三年了,三年……小循,我不知道頂著這張臉,該怎麼好好地活下去。有的時候照鏡子,我幾乎分不清我是誰。……小循,我很累了。我想就這麼重新開始,也不壞……”他不甚嫻熟地用這張嶄新的面龐露出一個笑容,“再說,亂雪喜歡的是宮異。……我與亂雪已經分開得太久了,我和他性情很像,但終究不是一路人。”

  在劇烈的疼痛中,他勉強抬起自己的右手,抓住了江循的手指,發力捏了捏,眼神中的銳利經過洗禮,已褪去了大半,露出了隱藏其中的柔軟溫潤的本相:“……小循,七日後見。”

  於是,七日後,秦牧和亂雪重新一分為二。

  現在的宮異還不知道這一點,他只知道自己再醒過神來時,已經被亂雪吻得渾身發燙,腰椎過電似的蘇軟無力。亂雪小口小口地親著他的上唇,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奶狗:“履冰,別怕。”

  宮異圈緊亂雪,本能地嘴硬:“誰說我怕……”

  察覺到宮異發力抱緊自己的動作,亂雪把前額親昵地抵在他額上蹭了蹭,好脾氣地應答:“好,履冰,有我,什麼都不用怕。”

  宮異狠狠咬住唇畔,仍覺得喉頭髮噎發酸,吞咽了好幾下也沒能把這情緒咽下,只能張口咬著他肩膀的衣服。亂雪揉揉他的頭髮,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我當初,不該丟下你,丟下你一個人。咱們,走吧?”

  “去哪裡?”

  亂雪眨眨眼睛:“找公子啊,我們……一起。”

  宮異愕然:“找江循?”

  亂雪認真點頭,神情倒是比宮異更加迷惑。

  宮異似有所悟,問他道:“今年是哪一年?”

  亂雪更加不解,但既然宮異問了,他便念念有詞地數了起來:“公子離開曜雲門,是丁巳年……然後,然後,是春天,晚春的茶會。……再然後,公子被冤枉了,把亂雪扔下了,又過了冬天……所以今年是……是戊午年。”

  ……果然,亂雪的記憶,停留在了三年前的冬日。

  對於這三年間發生的事情,亂雪懵然無知,他的記憶,在和秦牧融合的瞬間就進入了休眠狀態。

  相應的,他不再記得三年前在小樹林中封印江循時的慘烈場景,不再記得參與釋迦法陣的幾個人,也不再會產生任何折磨人的恨意。

  對亂雪而言,自己只是莫名其妙地長眠了一覺,在漁陽醒了過來。自己本想逃出漁陽,卻得知宮異在山下等自己,自己當然不會多想,直接衝下山來尋宮異,生怕他凍壞了。

  亂雪見宮異呆愣愣地出神,只覺得可愛,俯下身去輕輕咬了咬他的唇,溫存地問:“怎麼了?”

  宮異牽住了他的手,將那修長的手指用力攥在手心裡,像是要攥住什麼失而復得寶物,沁出一絲紅意的眼角閃爍著一滴淚:“沒什麼,什麼也沒有。……我帶你去找你家公子,我知道他在哪裡。……他在東山,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聞言,亂雪眼中立時熠熠生光,拖著他的手就急著想往東山趕,但看宮異情狀不對勁,他強行忍住了想見自家公子的急迫心情,俯身吻去他的眼淚,把他凍僵的手指放在手裡暖一暖,呵上一口氣,發現於事無補,便把眼前消瘦的人打橫抱起,拉開自己的前襟。

  在周圍未融的雪光下,亂雪結實的胸膛泛著誘人的淺金色,他的眉眼中滿是單純無害的笑意:“履冰,放在裡面,焐一焐。”

  宮異“嗯”了一聲,靠在他懷裡,把冰冷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心口位置,也不敢真的焐上去,怕冰壞了他。

  亂雪見狀,微微皺眉,把他往懷裡狠狠一箍,宮異猝不及防,凍得發紫的手掌整個兒貼在了亂雪胸口,亂雪卻一點都沒有被凍到的自覺,望向宮異的琥珀色的眼瞳中仿佛有兩隻小小的太陽在躍動。

  他真誠道:“履冰,你的手,好暖和。”

  ……好暖和。

  宮異貼在他懷中有點心神恍惚,但明確的溫暖卻伴隨著有力的心跳,從他的指尖上一點點爬過來,暖得他想掉眼淚。

  他蹭在亂雪懷中,啞聲道:“……我們回家。”

  ……

  亂雪回來了,秦牧也回來了。

  玉邈用時間回溯,還原了展氏的龍脈靈力,魔道的危機一經解除,展氏弟子和樂氏弟子便陸續離開了漁陽,回歸原位。

  一切看似平和安穩了下來,但江循卻還是睡不好覺。

  半夜,江循又一次魘著了,滿頭是汗地在榻上輾轉,眼球在緊闔的眼皮下急促地轉來轉去,終於,他一個打挺坐了起來,滿頭碎汗搖落了一片:“小秋!!”

  旁邊無聲地遞過一塊已經浸濕了一角的帕子。

  江循無意識地揉了半天被角,才低下頭,說了聲“謝謝”,抬手擦去額上汗珠。

  玉邈也坐起身來,把渾身濕漉漉的江循攬進懷裡,口吻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我換了兩張帕子。如果你再魘著不醒,我就只能叫你起來了。”

  江循用帕子捂著頭,把臉埋在手掌里,小小聲道:“……亂雪今天又問起來了。問我小秋去了哪裡。我該怎麼答他?”

  失去了三年記憶的亂雪,是除江循外第二個沒有被“化春”抹去記憶的人,但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就算他知曉了真相,無非是又多了一個傷心人罷了。

  玉邈不說話。

  江循早早地與他共享了記憶,他在江循的記憶里,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名為秦秋的少女為他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但是,他不可能為了讓江循安心,就擅自調轉時間,回到秦秋使用“化春”法陣之前,救下秦秋。

  這裡存在著一個徹頭徹尾的悖論。

  ——如果秦秋不動用法陣,她就能活下來,但江循必然會死。

  ——江循死去後幾年,傾官復活,自己會為了讓江循復活,心甘情願地把身體獻祭給傾官,補全他的神體,然後落一個“戰死沙場”的不痛不癢的聲名。

  ——但是,傾官的法力只能一次性應用於一人、一物,也就是說,他最多能將世界的時間線往前調撥三年。

  ——三年時間,已經超出了江循死去的時限。

  ——所以,傾官必然會因為痛苦而暴走,毀滅世界。

  ——傾官不是玉邈,與仙道中人不存在任何感情牽絆,因而秦秋也會毀在這沖天一怒之中。

  只有秦秋死,江循才能活,這構成了一個不可能轉圜的死循環。

  更何況,現在的玉邈不可能去冒任何一點可能失去江循的風險,

  他只能喚人打來熱水,再把周身汗濕的江循抱去浴桶,除去他的衣衫,取來一塊毛巾,細細濯洗他被汗水浸透的身體。

  江循不說話,任憑玉邈清洗自己,他的肩膀在搖曳的燭光下滿是淋漓的水光,隨著他靜靜的呼吸,顆顆飽滿的水滴滑落而下。

  半晌後,玉邈終於是不忍心看他這樣自傷下去,扳過他的臉,輕聲道:“……照那個辦法做。起碼你會好受些。”

  江循迷茫地搖頭:“……不行。就算那樣做,回來的也不是小秋。我不能為著我自己……”

  玉邈打斷了他:“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江循怕冷似的把自己蜷進水底里去,默默地吐了一會兒泡泡,才浮上來,啞聲道:“小秋她是個人……”

  玉邈卻不贊同,他將毛巾搭在江循肩上,認真地反問:“我問你,怎樣叫一個人真正成為人?……是記憶。你的腦中本來就有關於她的記憶,把這段記憶也植進她的身體裡,她就有了過往,她就是一個完整的人。”

  江循垂下眼。

  他明白的。秦秋早已灰飛煙滅,她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不存在於任何一個角落。

  玉邈以前就和他商議過此事,要給小秋塑造一個身體,江循可以把自己關於她的記憶全部注入她的身體,讓她重新活過來。

  即使只注入江循一個人的記憶也沒關係。畢竟,因為“化春”法陣的緣故,世上再不可能有人記得秦秋,那麼,秦秋即使復活,也只會是江循一個人的秦秋。

  但是……江循著實想念她,想念她到發瘋。

  江循在和自己的理智拉鋸作戰:“……就算她活過來,也沒有人會記得她……”

  玉邈探過身去,輕吻了一記他的臉頰:“我記得。你也記得。亂雪也記得。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記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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