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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於桓之聽了他從前的兩句口頭禪,曾贈以他兩字:做作。

  故作清高,故作溫雅,是為做作。

  而後來的江蘺,一心一意地給他的居所添了個牌子,起名為“桃花小塢”後,再想起從前於桓之的評價,心道:往常的江藍生,果真做作。

  江蕊產子三日後,江蘺便給兒子起了個名,叫江務實。江蕊聞後,大呼難聽之極,說你我好歹也風雲一時,為何卻給兒子取了個這般小農的名字。

  江蘺挑起摺扇想了想,沉吟一番到:“那變叫做江小史吧。”

  江小史呱呱墜地一月後,丁蕊做完了月子。

  一夜月清風淡,桃花小塢的桃花開得極盛,江蘺眯著眼睛抿酒賞花,則見江蕊抱著小史從正屋內款款而來,見了他這般模樣,哼了一聲道:“想念舊情人呢?”

  江蘺迷糊中,只答一句:“哪兒啊,南水桃花自始至終就為瞧上過我。”

  還未等江蕊做出舉動,卻是江小史“哇”一聲哭得驚天響,嚇得夫妻兩人連哄帶騙直鬧到了後半夜。

  待小史安靜下來。江蕊坐在床邊擦汗,聲音帶了些寵溺,笑道:“我看這孩子機靈。”

  江蘺點頭:“果真機靈,懂事很早。”

  江蕊姑娘生了孩子後一月下來又瘦了回去,臉映著燭火,肌膚瑩潤,眸光燦亮。江蘺看著看著吞了口唾沫,拍了拍臥榻說:“娘子坐過來。”

  江蕊呔了一聲。

  燭火熒熒閃動,小史在睡夢裡悠然轉醒,只見朦朧的燈火里,床榻上似有兩人人影交疊,伴著粗重的急促的喘息聲,如流水般滑過夜色。

  年僅一月的小史,自是對周遭無所感,然則在他重新沉入夢鄉的前一刻,抿抿小嘴像是露出微笑。

  夜裡江蘺跟江蕊商量,覺著小史委實是個靈氣的孩子,日後定然早熟。既如此,他們夫婦二人,則當早日讓他明辨是非,好好做人。

  江蘺十分贊成,直說娘子英明。

  小史滿百日那天,江蘺便夥同江蕊,給他灌輸了些實用的價值觀。

  給這麼丁點大,連五官都還未張開的孩子進行教育,委實是件難事。所幸不論江蘺江蕊講什麼,江小史都聽得興味盎然口水橫流。

  因聽眾熱情,夫婦二人也興致高漲,一月後,便說完了五十步笑百步,緣木求魚,扁鵲見齊桓公等等據說教唆意義的故事。

  然則墨守成規地講故事,終是令江蘺覺得乏味。屋外桃樹結滿桃子的時候,江蘺已經把大禹治水的故事講了三遍。

  他說,古時有個皇帝叫大禹。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去治水,一連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後來他治水歸來,功也成了,名也就了,妻子也有身孕了生了兒子了。他妻子生的這個兒子,就是有名的夏啟皇帝。

  故事講完,江小史眨巴著眼睛將他望著,江蕊也眨巴著眼睛將他望著。江蘺自個兒琢磨了一番,也覺出些不對勁,喃喃道:“這故事,有點兒蹊蹺。”

  江蕊點頭,問:“那大禹十三年來三過家門而不入,他妻子怎麼有身孕的?”

  江蘺一愣,嚴肅道:“這是個問題。”

  江小史一怔,哇一聲哭了出來。

  江蕊一邊哄兒子一邊道:“我看那些史書漏洞百出,章章節節含義豐富紅杏出牆,你還是別照著講了,就說自己的故事吧,孩子該怎麼教就怎麼教。”

  “自己的故事啊……”望著屋外的桃子樹,江蘺眯起了眼睛。

  他出生在深宮時,據說有一段日子是極盡富貴的。綾羅綢緞奇珍異寶享用不盡。那年間,藍妃正逢盛寵。龍恩浩蕩得驚艷后宮,震動朝綱。

  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從此君王不早朝。

  江藍生在荷藍宮從一歲長至四歲。他四歲那年,後宮妃嬪妒忌得紅了眼,飯前的菜食,飯後的糕點,常常用銀針驗過便變成黑的;滿朝文武也怒到了極點,說皇上長此以往荒廢朝政,是昏君之舉,因而不得不聯名上奏,要求刺死藍妃。

  皇上暴露之極,一拂袖停了早朝,在自己的別苑徘徊數日,等來的卻是藍妃自縊的消息。

  彼時江藍生還不懂事,看著滿屋的丫鬟五彩繽紛的衣裳全變作了白,以為又是一次節日,如大年夜般四處都是紅。

  一向溫婉隨和的娘親被放進了黑木箱子裡,而意氣風發的父皇,卻老態龍鍾地守著黑木箱子哭了一夜又一夜。

  有一回,他揮著小袖子半夜來到靈堂,則看九五之尊無聲落淚。小小年紀的江藍生也不知何故心中緊了緊,上前拉住皇上的袖子,喚了聲:“父皇……”

  這個談笑間指點江山的男人在一瞬間老態畢顯,躬身便把他摟進懷裡。

  後宮之爭,權位之斗。年僅四歲的江藍生都不甚了解。

  他只記得那個糙長鶯飛的日子裡,禁宮之郊的大片野花開得淋漓而靜默。小小江藍生乘坐在馬車上,望著陌生的承王爺,開始學著叫他:“父王。”

  他問,父王,為何父皇要送我出宮?

  承王爺套用了皇帝的一句話,說:“你性格承你母親,純良執著,若陷於深宮之內,必然會被困在後宮爭鬥,權位的謀算之中,一輩子也不會快活,不如避開。”

  承王爺不是真王爺。他本身是個老將軍,年輕時爭戰沙場戰無不勝,邊疆蠻族但凡聽到江晉南的名聲,都會退避三舍。

  承王一生北上南下,直至三十年余才安歇在京城,家有一妻,怎奈卻無子嗣。自皇帝將江藍生給他,他便一心一意將其當作自己的兒子。

  皇帝封江晉南為王,也有愧疚之色。承王年輕時,因爭戰過多,功高鎮主,令帝王也有所忌憚。後有一次他受戰傷回來,竟令滿朝為之請命。

  皇帝深感危機,便尋了個因由貶了他的官,卸掉他一部分的兵權。

  因不能在出兵打仗,江晉南便被封了無權在身的王爺,也算是朝廷對他的感激。

  可嘆承王倒也是個寵辱不驚的性子,兵權被釋,日子卻過得益發滋潤,養了些閒情便也開始遛鳥。他原本是個武官,封王后,倒是跟文臣走得更近一些。

  有一年的新科狀元是個妙人,叫做南九陽。

  承王本與這人不熟,但卻聽聞這南九陽追女人很有一套。據說名動京城的“舞天下”里,長得最漂亮的小姑娘,便是被這南九陽追了去。

  彼時南九陽帶了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地衝進舞館,拉著小姑娘的手便叫“妹子”,叫得聲淚俱下相逢恨晚感天動地。

  可巧那叫做花月的小姑娘,卻十分的好騙,小虎牙一露,眼睛閃亮,便答了聲“哥”。

  郎有情,妾有意。兩位哥哥妹子你來我往,便真的上了道。

  南九陽又是個有毅力的主兒,他追她“妹子”那陣正值盛夏,整日蹲在“舞天下”的天井裡,等花月出來,人都被煮了個半熟。

  承王江晉南聽了這樁事,便對南九陽大生欽佩之情。兩人你來我往,添了些麼不甚風雅的樂趣,且專愛討論閨房之術。

  每每至興致高昂,便聽南九陽持杯開懷而笑:“江兄,這一招真是妙極,妙極!”

  而每至開懷,承王也十分開心,拍拍南九陽的肩,道:“九陽弟,我以為內子是個實在姑娘,日後你若添了閨女兒,給我家兒子做媳婦兒可好?”

  南九陽曰:“好啊!”

  很後來很後來,天水派添了個武藝師父,東街添了個姓於的老先生,兩人都言:“我說你家那閨女兒霜兒,是個頂不錯的小姑娘,日後給我家兒子做媳婦兒可好?”

  南九陽仍是曰:“好啊!”

  是以,禍起蕭牆,東窗事發的一日。承王,聯並著陶淺和於不舉,氣勢洶洶地跟南九陽討說法,問他為何好端端地將女兒嫁給萬鴻閣的二公子時,南九陽扁了扁嘴,仿佛最委屈的人是他:“當初我說好,但花月和小桃花兒又沒說好。”

  此乃後話。

  且說當年承王跟南九陽訂下了娃娃親,便益發走得近。承王的架勢,已然把南九陽當作未來的親家,時不時帶著小江藍生來府上玩一玩,瞅瞅那丁點大小糰子似的桃花姑娘。

  未料南九陽當官卻沒當太久。後有一年,也不知出了何事,仕途一帆風順的南九陽竟辭官歸田,聖上深感惋惜之際,也只得放他走。

  辭官過後幾日,江晉南帶著江藍生過來打探風聲。

  江晉南問:“你日後打算作甚?”

  這一問問到了點子上,南九陽眨了眨眼,說自己在朝廷熟人多,打算利用關係門路做生意,從南方販點絲綢,從北邊進些玉器,再用關係炒市場。

  這樣做生意不太厚道,因而南九陽打算開個武林幫派,名為“天水”,也算是裝潢個門面打個馬虎眼。

  於是日子也就這麼過著。

  江晉南從前是個閒差,早朝隔三差五不去,與南九陽算是私交甚多,因而南九陽這廂辭了官,日子算是沒差別,兩人遛鳥吟詩論房中術,一切造就。

  後有一日,江湖風波驟起,據聞失傳已久的《轉月譜》重現於世。

  即便天水派就是個偽江湖門派,武林之事也多少有些牽扯。

  花月是在這場風波後去世的。她去世之前,江晉南帶著江藍生曾見過一次。那一天,天水派的後園裡,除了花月之外,還另有一個極其貌美的女子。

  若說花月是爛漫動人的桃花,那女子便是清清冷冷的白梅,顧盼神飛之間恍若神女臨世。

  江藍生後來知道,那女子名叫穆紅影,於桓之的娘親,穆衍風的姑姑。

  花月去世後,南九陽曾悲痛了許久。就在江晉南以為他此生都會如此萎靡不振時,卻被南九陽不期找上門來,拎著一壺酒說好久沒聚了,神采飛揚的模樣好似花月的去世,不過是一個不能當真的傳言。

  酒酣耳熱時,江晉南才看到南九陽眼裡倏忽而逝的落寞。

  原來真的惦念似水無痕,卻銘入五內,埋在心底,刻進生命。

  江藍生十歲之前,一直在家念書。十歲之後,卻嚷嚷著要去學堂。江晉南想,學堂熱鬧,藍生想去便去吧。

  江藍生在京城那老學究開得學堂里,一直是最得寵的學生,詩文記得熟,腦子轉得快,人也長得好看。

  兩年後,學堂收了位新學生,個子小小,頭髮軟軟,滴溜溜的黑眼珠一轉,小虎牙便露出來,一臉竟是歡喜的笑,也說不出是機靈還是憨厚。

  江藍生上前問:“同學你叫什麼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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