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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桓之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他們在拖延時間。”他道,“速戰速決,否則歐陽岳若趕來,情形不妙。”

  穆衍風點了點頭,正要凌空使出天一劍法的第七重,卻被歐陽無過抓住了手腕。

  “歐陽岳會暮雪七式全式。”歐陽無過低聲說,“若要打敗他,你和於桓之定要將武功練至最高重。”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他有一個缺陷。”

  “什麼?”穆衍風橫劍斬開一個黑衣人,卻忽然被歐陽無過擋在身後。

  “化火符。”歐陽無過只提著劍,向前迎去,他的聲音在空氣中飄飄渺渺,“當年歐陽岳為了突破暮雪七式的冰火兩重天,生吞了化火符。因而化火符是他的隱患。”

  穆衍風落地的同時,望著滿天的劍氣齊齊朝歐陽無過襲去,然而歐陽無過卻不避不擋,而是頓空旋轉,揮著短匕,直砍向師涯。

  蘇州江岸邊綻開一朵巨大的血花,空中的兩道身影卻在鮮血迸濺時垂直落下,如同斷翅的鳥。

  歐陽無過徑直落在穆衍風的身邊。

  他死的時候不曾瞑目,卻比他一生任何時候都安詳。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認了穆衍風這位表弟,亦發自內心喚了歐陽岳一聲爹。

  彼時歐陽無過流淚了,淚水混在臉上的血水中,模糊不清,他顫巍巍抓著穆衍風的袖子道:“風兒,要……要替我和娘親報仇……爹,是爹害死我娘的。”

  “我會。”穆衍風回答時,歐陽無過抓著他袖口的手已然鬆開,直直垂落在地上,“我會,非但為了你,你娘,還有我姐姐和姐夫,和我整個流雲莊。”

  第88章 …

  *

  穆衍風印象中的蘇州,有青石小巷,煙雨江面,即便在喧鬧時,也透出幾分怡然的寧謐。但這一日,在杳杳煙水畔,卻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他將歐陽無過遺下的匕首放入腰間,喉結動了動,心裡有些發悶。

  縱然穆紅影並非歐陽無過的親娘,他與他事實上並非血親,但穆衍風還是輕喚了一聲“表哥”。

  師涯被方才的劍氣血氣穿透身體,屍體千瘡百孔。餘下的暮雪兩人均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動也不曾移動。

  在穆衍風喚“表哥”的那一瞬間,他的周圍忽然騰升起巨大的殺氣。暮雪二人只覺周圍忽然湧起血霧,穆衍風持劍飛轉,血霧凝在劍頭,再次射出如一道道紅色劍芒,直直穿透他們的身體。

  天一劍法的第八重——嗜血。

  整場廝殺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蘇州城郊河畔,已然血流漂杵。於桓之回眸見穆衍風此刻的模樣,不由道:“少主,霜兒與滿伊姑娘還未離開,你帶著他們走!”

  穆衍風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才回過神來,他騁目望向不遠處,卻見南霜果真未帶蕭滿伊走,兩個女子衣衫翩然,均留在原處。

  穆衍風略一遲疑,又反觀目前的局勢。

  黑衣人迅速又成合圍之勢,而合圍之勢變化多端,極其迷幻——是陣法。

  穆衍風與於桓之向來單打獨鬥,對陣法的研究便稍欠不足。他此刻只能看出這陣眼是苗香,但苗香身法極快,起落間不求打殺,只求將於桓之與他,以及江藍生丁蕊困在其中。若要出陣,必須有一人留守陣中。

  於桓之的武功恰巧能壓住苗香,因此留在陣中的人,非他莫屬。

  穆衍風咬牙又斬殺了幾個陣中的黑衣人,望了一眼空中與苗香僵持的於桓之,沉聲道:“我將她二人送走,便來接應你!”

  語畢,他拾起地上一柄大刀,朝陣法的東面投擲過去。大刀的疏忽而至讓東面三個黑衣人略略一驚,方才回過神來,之間眼前一個玄色身影閃過,滿天劍氣充滿了血腥味。這三人連連擺陣當劍,然而為時已晚,那劍氣不過一個幌子,穆衍風已然掠過他們,破陣而出。

  苗香見穆衍風脫陣,不由震怒。他大喝一聲,所有人得令,竟將黑衣解開,露出裡面的青衫。

  青衫映日,眾人合圍豎起劍刃,數縷白光投射在半空之中,遠遠看去竟然像一個透明的罩子。江藍生困在陣中,亦蹙起了眉,喃喃道:“原是青衫宮的青衫死陣。”

  只見眾人在白光罩下的一瞬,忽然將劍尖一轉。霎時間,百道刃氣自高空落下,密不可封地射向於桓之等陣中三人。與此同時,苗香揮劍疾速後退,與眾青衫人一起站在邊沿,起劍驅動陣法。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江藍生忽然大喝一聲:“北為生門!”

  於桓之與丁蕊聞言,均在刃氣落下前一刻,閃身疾往陣北。而江藍生卻手邊的短劍倒握,以劍柄直直打向苗香的手腕。

  苗香只覺手腕腕骨一陣巨疼,掌中的劍柄不由也偏離了方向。只是走神一瞬,江藍生便近身,直直將一把短劍刺入他的腹中。

  陣眼受傷,東面生門出現一個缺口,江藍生轉頭時目露血色,厲聲道:“走!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青衫死陣,之所以多了個“死”字,一是因為陣中劍芒如雨,幾乎無人能夠生還;二是因為若陣中人拼死頑抗,刃氣偏離了方向,極有可能射向布陣人。

  因此,一旦青衫死陣被驅動,多半會落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要破解此陣,也並非沒有法子,除非有一人願意留守陣中,刺傷陣眼為其他人打開一個缺口,爭取片刻時間。

  抑或者,破陣人深諳此陣法,且武功修為極高,身法極快,尚可能保住一命。

  若三人留在陣中,絕無生還的希望。於桓之毫不遲疑,望雪刃雪光流轉之間,他的身影如同白鷺般輕盈掠出陣中。

  青衫死陣,丁蕊是知道的,當她並不知道江藍生深諳此陣,若留他一人在其中,雖會受傷,但也可脫身。因此她在陣東的缺口前猶疑了一瞬,轉身揮袖一揚,竟灑出滿天的花魔粉。

  花魔粉遇了刃氣,發出爆破之聲,生生將刃氣阻絕於高空。與此同時,丁蕊驅動內力,本來通紅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無比。

  花魔毒攻的最後一重——返璞歸真。

  她凌空輕喝,飛快斬向布陣眾人。

  陣破,苗香身亡。丁蕊收了內力,然而她的臉色卻再未能恢復起初的通紅。

  江藍生眉頭一蹙,將短劍收了攔腰將她抱起,飛快地趕上於桓之等四人。

  早晨還是艷陽天天氣,此刻卻有些發悶了。天邊壓起厚厚的雲層,忽然劇烈的風吹得江水更加澎湃。

  此刻若從蘇州出城,定然九死一生。於是於桓之等六人沿江繞過一方小山,又返回了天平山山腳下的雲上鎮鎮郊。除了考慮到在市井中比較好藏身,也因為幾人若要北去京城,定要置辦些物什。

  鎮郊的一所瓦房內,昏暗潮濕。因長年無人打理,連床榻都發了霉。

  於桓之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將幾人去京城一路的行狀打理好。六個包裹,每人一個。

  破舊的木桌上有經年未用過的茶具,江藍生沉默地將其洗淨,從前院的井裡打了一壺清水。

  昏黃的燭火微晃,江藍生端起茶盞,將丁蕊從床榻扶起,他的喉結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然而終究只說了句:“喝吧,喝了會好些。”

  丁蕊蹙了蹙眉,埋頭將那盞水喝了。半晌她說:“涼……嗓子也疼。”

  花魔粉只是藥物,絕無可能阻絕劍氣。然而方才丁蕊將一手花魔粉灑向空中時,卻生生見劍氣斬斷。

  但凡練過花魔教縮骨功的人,都能任由內力遊走奇經八脈,必要時,還可強行逼出。然若強行逼出內力,很可能會震斷經脈。

  當時丁蕊為了救江藍生,將內力強行逼出凝在手掌之中,因此她灑出的花魔粉才能阻絕滿空劍氣。

  本來,以她的修為,逼出內力後不過是武功大減,但她在此之後,卻強行使出花魔功最後一式——以至於經脈劇烈,獨獨留了一口氣。

  江藍生沉默了一陣,又將內力趨於掌心,源源不斷地將氣息輸給她。但她的身體,此刻將像一個無底洞,內力輸進去,遊走一陣便憑空消失了。

  丁蕊搖了搖頭,說:“沒用的。”

  江藍生卻斂著眉頭,將臉偏向門外。一場大雨將至,風吹樹葉響。

  “多謝。”半晌,他低聲道,“其實我……”

  “我知道。”丁蕊說,“我知道你也許能掙脫陣法,可當時形勢危急,我哪裡想得到那麼多。”說著,她嘆了口氣,望著微晃的燭火,忽而又道:“公子……想要什麼呢?”

  江藍生的喉結又是一動,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今晨時分,那對隨水而飄,相伴相隨的夫妻,忽然想到了江岸上空所綻放的巨大血花,以及歐陽無過下落的屍體——如斷翅的鳥,再也沒了希望。

  “不知道。”江藍生搖頭,“從前我是知道的。”頓了一下,他喃喃又道:“丁蕊,我姓朱,名藍生,是父皇愛妃藍妃所生。母妃去世後,後宮爭寵,父皇說是為了我好,便將我送出宮,做了個王爺。”

  “我曽問過為何,父皇卻說,皇位相爭殘酷至極,不若如我母妃一般,做一個至純至善之人。”江藍生低眉,看著她慘白的手指動了動,似要抓住他的衣袖,“我,也只是不甘罷了……”

  “何所求,何所得?為何生,為何死?何以不甘?何以執著?”江藍生道,“我今日忽覺偏執。”

  “公子……”丁蕊的唇角忽然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然而語氣之中,卻仍然帶著慣常的嫵媚,“公子這番話,說得我心裡好生沁涼。”

  落雨了,先前還是細細碎碎,爾後卻越來越大。天光暗淡如暝色,南霜將頭倚在窗前,聽著丁蕊和江藍生的話,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你……又想要什麼?”江藍生問道。

  丁蕊搖了搖頭:“從前是想要嫁給公子的,以為女子穿金戴銀,雍容華貴嫁個地位無上的夫婿,便是好歸宿。不過公子倒也承諾了若我助你,便許我做九王爺王妃。”

  江藍生喉間一哽:“縱使我為了利……也並非騙你。”

  “可我付出了好多……”丁蕊埋頭時,一滴淚落在她的衣裳上,啪一聲輕輕的,卻濺出水花,“花魔教滅了,我的武功也廢了,四肢經脈俱損,往後便是廢人一個。”

  “我……”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丁蕊搖著頭,“我始知那些名利,地位,都是假的,若窮盡一生去追尋,只為一個‘不甘心’去追尋,終會苦了自己。就像歐陽無過,連死了,也不曾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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