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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宋薛喚了一聲,在晨風又一次襲來前,將她摟緊,“我留在流雲莊是甘願的,江南水鄉人傑地靈,我這三年與你一起,過得極好。”

  穆香香聞言卻垂了淚,朝他懷裡鑽了鑽道:“可我總是要陪你回一趟襄陽的,也好讓你在離世前看看故土風光,你說你家宅子前,有三顆銀杏,秋來了片片泛金,我也想去看看。可惜就是不能領著衍風和桓之一起了。”她嘆了一聲,“我最驕傲的事兒,就是有這麼出色兩個弟弟,走到哪兒,都想炫耀炫耀。”

  “孩子氣。”宋薛呵呵笑了,轉頭對穆衍風說,“瞧瞧你姐,這還是成親三年來,她除了洞房那晚,最傻氣最小兒女的一日。”

  船頭的繩子終是斬斷了,一抹輕舟如孤葉,在煙波水面飄飄蕩蕩。

  穆衍風斬斷繩子時,咬破了唇角。於桓之抬眼久久望著那一抹遠去的輕舟,無法將目光移開。

  朝陽破雲而出,可水面仍舊寂靜。

  穆香香離開前,說繩子斬斷後,輕舟可隨水而行,說不定飄著飄著,就到了襄陽。

  宋薛點頭,說到了襄陽,興許是秋天,有滿目金黃的落葉,太美的故土。

  穆衍風與於桓之都記得宋薛說得最後一句話。

  彼時他笑了,笑得平靜,仿佛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他說:“即便命不長久,但我與香香生能同衾,死能同穴,當是很圓滿了。”

  輕舟遠去,載著朝霞流暉,載著生離死別。

  生則同衾,死能同穴,一生一世一雙人。

  穆衍風回過身時,蕭滿伊見著他抬起手臂,抹了把淚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穆衍風流淚。然而穆衍風一生至今,只流過兩次淚水。還有一次,蕭滿伊是不曉得的。

  彼時她睡著了,墮在昏昏沉沉的夢境中無法醒來。穆衍風坐在床榻邊,說著他們之間的初相遇,說著說著,便淌了一臉淚水。

  “衍風……”蕭滿伊怔怔地喚了一聲。

  “沒事。”穆衍風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已千帆過盡,他伸手揉了揉蕭滿伊的發,“我們走,去京城。”

  南小桃花靜靜瞧著猶站在岸邊,望著天邊彩霞,沉默無言的於桓之。片刻,她走上前去,悄悄牽了他的手。

  於桓之回過頭來,目光有些渙散,他喚了聲:“霜兒。”

  南霜的手小,只能握著他半邊手掌,不過她握得很牢,她說:“桓公子,別難過,哪怕再多的人離開,霜兒總是陪著你的。”

  第87章 …

  *

  天已經大亮,城郊江水蒼茫泛著流金。青石板路的fèng隙綠糙叢生。

  於桓之在趕去為穆香香宋薛送行的那一刻,便曉得他們已陷入局中,苦不能脫身。

  既然那船夫趕得及下毒害了穆香香夫婦,那麼歐陽岳的人馬,定然已趕到蘇州城。

  穆衍風與於桓之離開小渡口時,發現江藍生等人都留在原地,一個也未離開。如此九死一生的關頭,他們未離開的原因只有一個——來不及。

  不遠處響起一聲馬匹的嘶鳴,於桓之頓住腳步,朝前方看去。

  江岸邊的開闊地帶上,與江藍生歐陽無過等人對峙著的,是身著銀衫,勒馬而立的師涯。他身後跟著數十名黑衣殺手,均手持匕首,做出備戰之姿。

  師涯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又將手一揮,道路兩側也赫然出現數十名身著青衫的人。其中一人凌空輪踏,落於師涯馬前,正是方才比武勝出的青衫宮大弟子苗香。

  縱觀全局,師涯與苗香帶著上百人成合圍之勢,將流雲莊七八名弟子,與丁蕊,江藍生,歐陽無過和於桓之四人包圍在中間。

  初初一看,形勢還算樂觀,然而仔細辨認師涯後方的幾人後,歐陽無過深吸了口氣,厲聲道:“師涯!你,連同剩下六人,統統背叛我?!”

  起初歐陽無過從師涯手裡初獲暮雪七式,商定找出七人每人修煉一式,為重建暮雪宮增加助力。歐陽無過騁目望去,暮雪七人中,除了杜年年,全部在場,這六人的實力有多大,他自是最清楚不過。

  師涯垂下眼,下馬拱手:“歐陽少主最清楚不過。當年暮雪宮覆滅,救師涯的,並非是你,而是歐陽掌門。”

  歐陽無過聞言神色一滯,頃刻放聲大笑:“歐陽掌門?”他咬牙切齒,“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連我都趕盡殺絕,值得你如此賣命?!”

  “無過。”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一行黑衣人中裊裊婷婷走出一位妙齡女子,“誰值得賣命,尚不該由你定論。你為人表面裝得怯懦,實際太過狂放。跟著你,誰會有好下場?”

  “儲、輕、燕。”歐陽無過自牙fèng里吐出這三個字,“自始至終,你與我,不過是一個局?!”

  “無過倒不必這般忿恨。”儲輕燕笑道,“彼時你利用我在歐陽主人那裡偷出神殺決,難道不許我在稍稍了解你的計謀後,將其告知主人?”

  “少廢話!”歐陽無過將手一揮,激烈的動作扯動他腹部的傷口,劇烈的疼痛令他額角滲出滴滴汗液,然而他的語氣依舊憤懣,“我狂放,我錯信於人,合該落得今日下場!但我歐陽無過頂天立地,便是拼盡性命,今日也與你們一戰!”

  江水拍岸,日暉廣照。師涯騁目望了望天邊一片流燦的雲朵,回眸道:“歐陽少主一世為名為利,然名利不過如雲如水,倘若少主能放下執念,師涯願以性命在歐陽主人面前替少主做擔保。”

  歐陽無過冷“哼”一聲:“你在勸我苟且偷生?”語畢,他驀地拔出腰間大刀,轉身卻將刀身指向穆衍風,“你——”

  穆衍風眉頭微微一蹙,靜默不言。

  歐陽無過瞧見他這副模樣,又仰天長笑了一陣:“你這一生平順幸運,今日落到如斯地步,作何感想?”

  穆衍風頓了頓,平靜道:“我只知我想要什麼,要做什麼。”

  “想要什麼,要做什麼……”歐陽無過喃喃重複了一句,又放聲道:“說得好!穆衍風,你可知你生來,便有我想要之物。無上的地位,得天獨厚的條件,驚人的天賦……這些統統是我想要的!”

  “可世道就是不公!我娘縱然是一屆婢女,歐陽岳亦不該為了你姑姑穆紅影將她拋棄,更不該讓歐陽熙奪了我萬鴻閣大公子應有的地位!”說著,他橫刀一揮,刀光如水,“我汲汲營營這些年,今日卻因‘狂放’落得眾叛親離,好得很,真是好得很。我今日一戰,縱使死,亦死得其所,唯有一件憾事……”

  “唯有一件憾事。”於桓之清清淡淡接過話頭,“便是你無法親眼看著少主落入絕境,無法親眼看著少主再絕境中如何掙扎,如何痛苦?”

  “你——”歐陽無過猛地蹙眉。

  於桓之輕笑一聲,“你也太會推己及人,以為誰都與你一般,行事決絕不知變通,陷入絕境便只會求死。你可以無憾了,因為便是少主陷入比你更糟的境地,亦不會放棄。”

  “於、桓、之!”歐陽無過大喝一聲,將大刀猛然一擲。

  刀光如水朝於桓之飛來,然而於桓之卻只側了側身子,輕呼了一聲:“少主,走。”

  那刀在於桓之側身的一瞬間突然改變了方向,朝四周的黑衣人打去。刀鋒同時受了於桓之與歐陽無過的力道,變得不穩定,在空中急速盤旋,竟硬生生地將合圍的黑衣人打出個缺口。

  與此同時,歐陽無過拔出腰間的匕首,凌空一躍,冷聲道:“於桓之,你以為我會聽你的勸?我歐陽無過便是偏執的人,便是陷入絕境只會求死的人。”說著,他將匕首橫空拉下,濺起騰騰光刃散向四周,“我怯懦一生,今日只求死得頂天立地!”

  於桓之微一皺眉,當下握緊南小桃花的手,將方才歐陽無過打出的缺口推去:“霜兒,走!”

  與此同時,師涯冷喝一聲,與其他暮雪五人一起,將歐陽無過團團圍住。

  陽光映在刀光劍影上,遠處一片廝殺被照得明晃晃的,令人看不清。穆衍風將南霜與蕭滿伊帶出合圍後,蹙眉往廝殺之處望去,咬牙道:“霜兒,用輕功帶滿伊離開!”

  “衍風,那你……”

  “不會有事。”穆衍風道,“我去幫小於,此刻只求速戰速決,若拖長時間,歐陽岳趕來便大事不妙。”話剛畢,只見玄色衣袍迎風飛揚,穆衍風腳一頓地,便落入那片廝殺之中。

  於桓之正要去接應歐陽無過,豈料眼前青影閃過,竟是蜀地青衫宮的苗香。

  苗香一臉戲謔地望著於桓之,挑起嘴角笑了笑,道:“少宮主?”

  於桓之眸光一動,手中望雪刃猛然旋轉起來,帶起的刃氣直直劈向苗香,豈料苗香微一仰身,竟騰空飛開。轉而又落在不遠處。

  若與於桓之硬拼,苗香決計不是他的對手。然而他幾個起落,處處阻截於桓之的行動,目的不過為了將他困在包圍之中。

  正此時,穆衍風卻落在歐陽無過的身後,他揮劍擋開三縷劍氣,再橫劍一斬,那三縷劍氣竟像被反彈出去,直面攻向暮雪六人。

  其中兩人猝不及防,直接被劍氣擊中面門,登時鮮血奔涌,倒地不起。

  “你……”歐陽無過愣神地注視著忽然前來相助的穆衍風,不禁呵斥道:“誰讓你來的!走!”

  穆衍風一邊倒提著劍擋開一擊,一邊道:“一起走。”頓了頓,他仰身側開半步,朝左側閃去的同時,又朝一人連刺三劍,接著說,“若不殺他們,留著亦為禍患。不如斬於此地。”

  歐陽無過皺了皺眉,心中卻訝異萬分。不過頃刻之間,穆衍風就將暮雪六人除去一半,招式之間行雲流水,輕鬆自如。

  縱然除師涯之外,這暮雪六人所練的暮雪七式都不成氣候,然而饒是歐陽無過自己對付,亦覺困難重重,由此可見如今穆衍風的武功,已遠遠在他之上。

  這日的陽光很劇烈,歐陽無過在濃厚的日光下眯了眯眼。他忽然有些灰心,又有些釋然,更多的是一種無可奈何。今日得見穆衍風舞劍,他忽然覺得這些年來汲汲營營所追求的一切均是泡影。

  然而,在畢生所求化為泡影之後,歐陽無過所感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暗暗在心裡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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