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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刑期從拘押期起算,一日抵一日。

  在瀋陽審判期間,王子平將軍來到撫順市偽滿時期日本女子中學的禮堂,代表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鼎丞,宣布對第一批335名次要的或悔罪表現較好的戰犯寬大處理,免予起訴,立即釋放,交由我國紅十字會遣送回國。

  名字念完了,被點到名的人感動得哭成一片。有一個心聲終於脫口而出:“中國萬歲!”

  他們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給了他們新的生命。這生命不再是一柄刺刀、一隻凶獸,而是在瘋狂潑灑後留住的寶貴的一滴水。它是脆弱的,但它能反射陽光,能吸收和感受真實的人的生活。他們要小心地捧著它走上新生的道路。他們捧著它的姿勢,就是“悔罪”。

  此後又有兩批戰犯獲釋。三批共計1017人。

  溥儀於1959年獲特赦。特赦令還沒宣讀完,他已經痛哭失聲。祖國呵,我的祖國呵,你把我造就成了人!

  其他偽滿戰犯亦在此前後獲釋。

  審判圓滿貫徹了“懲辦極少數,寬釋大多數”的方針以及一個不殺的原則。既有懲罰,也有感化,又有告誡。

  它更深刻的意義在於:從本質上認識戰爭。

  它更深刻的意義在於:高揚中國的國格。

  它更深刻的意義在於:結束就是開始。

  獲釋的戰犯們來到天津抗日烈士紀念館,向死難烈士獻上花圈。他們再一次跪下,再一次宣誓,不少人再一次放聲大哭。

  汽笛長鳴,“興安丸”號客輪駛離了天津塘沽新港。前戰犯離開了“再生之地”,離開了“第二個故鄉”,他們和前來迎接的親屬全都站在甲板上,與岸上送行的人們渾淚告別。船長高木武三郎站在駕駛艙的窗前,久久地凝視這一幕。他的眼圈熱了,嘴裡嘟噥了一句:“這種惜別的場面真少見。”

  夏季的海面上起伏跳蕩著無邊的陽光。高木武三郎接過舵盤,把航速控制在5節以內。

  補記(1)

  前戰犯田村貞直回到家中,年逾7旬的白髮老母一把拉住兒子,昏花的老眼在兒子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她用一雙布滿褐斑的手,顫顫巍巍地摸著兒子的臉、上肢、兩腿,最後跪在地上,抱住兒子的雙腳哽咽起來。兒子雙手倒背,兩腿叉開,挺高胸脯,展示著健康的體格。母子的眼淚無聲地打濕了一塊地面。

  當晚,田村貞直向全家人講述起獄中生活和悔罪的心情。全家人靜靜地聽著,徹夜未眠。

  “中國在哪個方向?”母親問。

  兒子指給了她。

  從此以後,這位母親睡覺的時候就面朝中國的方向。

  做一個有良知的人是幸福的。生活在和平的環境中是幸福的。經歷過兩種心路歷程、經歷過戰爭與和平的前戰犯們對此有著深入骨髓的體驗。歸國後,他們成立了“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總部設在東京,54個支部分布在各都、道、府、縣。該會的宗旨是“反對侵略戰爭,維護世界和平,促進日中友好”。他們通過演講座談、文藝演出、撰稿出書等形式,反省自己在中國犯下的罪行,揭露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的本質,反對復活軍國主義。他們為發展中日友誼而熱情奔走,為推進世界和平而四處呼籲。

  從50年代起,“中歸聯”發起了查找中國烈士遺骨的活動,組織查詢、募捐、簽名、護送遺骨回國。烈士是指被劫虜到日本折磨致死的中國勞工。劉連仁是孤獨的倖存者,被發現後,“中歸聯”的會員們自動地保護在他的周圍,以防不測,直到把他送回祖國。藤田茂獲特赦回國後,擔任了該會的會長,致力於該會的事業,曾6次護送遺骨及率團訪問中國。周恩來總理親切地接見了他,高度讚揚他為中日友好做出的貢獻。周恩來贈給他一套中山裝。

  島村三郎寫了《中國歸來的戰犯》一書,詳細描述自己在獄中思想感情的轉化過程,控訴了日軍的獸行。鈴木啟久在《無人區》一文中,以懺悔的筆調追憶了日軍製造的地獄般的情景:

  “過去美麗茂密的大森林,現在變成了頭上長了一塊塊禿瘡一樣醜陋的山嶺。什麼景致也沒有了,只剩下燒得焦黑的枯樹雜亂無章地站在那裡,鳥雀不知飛往何方了,悅耳的鳥鳴聲已經絕跡。農家的房屋一間也不剩,昔日的和平村莊變成一片片黑褐色的焦土。那一株株焦黑的枯樹,仿佛在那裡低著頭哭泣;那一堵堵斷垣殘壁,仿佛心裡埋藏著千仇萬恨。過去林間、村旁的河流,河水被燒焦的枯枝敗葉、破衣爛裳堵塞了,從河床里溢出來,流向四面八方。原來那種仿佛情侶私語般潺潺的流水聲,現在已經變成了日本鬼子的哭訴聲……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村莊變成了人聲絕、禽聲斷、冷冰冰毫無表情的曠野了。”

  這篇文章收入《三光》一書,該書初版時10天之內印刷6次,銷售之快居戰後第二位。此類書籍,還有《戰犯》、《天皇的軍隊》、《虜囚記》、《壁中自由》、《誕生》等15種。

  “中歸聯”的舉動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失業,譏笑,謾罵,恫嚇。“中歸聯”不屈服,他們“一定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活下去,就是破釜沉舟也要干到底!”島村三郎在《中國歸來的戰犯》一書的後記中寫道:“我們剛回國的時候,報紙、雜誌的大量篇幅中出現了‘洗腦’這個新詞彙,對我們的自我改造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我們決心寫作,把在中國關押反省的真相告訴關心我們的廣大日本國民。在戰爭中,作為軍隊、警察和官署等國家機構中的一名成員,對於奉上級命令所犯的戰爭罪行要不要負責任,中國用道理來啟發說服,使我們獲得了正確的認識。這不是什麼‘洗腦’,而是使我們在良心上受到自我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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