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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又似寒山子的一派了。可是事實上並不如此,他們更近於偶,我的還近於

  詩,未能多分解放,只是用意的誠實則是相同,不過一邊在宣揚佛法,一邊

  乃只是陳述凡人之私見而已。諸詩都是聊寄一時的感興,未經什麼修改,自

  己覺得滿意的很少;但也有一兩篇寫得還好,有如《歲暮雜詩》中之《挑擔》

  一首,似乎表示得恰切,假如用散文或白話詩,便不能說得那麼好,或者簡

  直沒法子說。不過這裡總多少有些隱曲,有的人也未必能一目了然,但如說

  明,又犯了俗的病,所以只能那樣就算了。又如《丙戌歲暮》未尾云:

  行當濯手足,山中習符水。

  《暑中雜詩》中《黑色花》云:

  我未刁咒法,紅衣師喇嘛。

  又《修楔》一首末云:

  恨非天師徒,未曾習符偈。不然作禹步,撒水修禊事。

  這些我都覺得寫得不錯。同侍中述南宋山東義民吃人臘往臨安,有兩句云:

  猶幸制熏臘,咀嚼化正氣。

  這可以算是打油詩中之最高境界,自己也覺得仿佛是神來之筆,如用別的韻

  語形式去寫,便決不能有此力量,倘想以散文表出之,則又所萬萬不能者也。

  關於人臘的事,我從前說及了幾回,可是沒有一次能這樣的說得決絕明快,

  雜詩的本領可以說即在這裡,即此也可以表明它之自有用處了。我前曾說過,

  平常喜歡和淡的文字思想,但有時亦嗜極辛辣的,有掐臂見血的痛感。此即

  為我喜那英國狂生斯威夫德之一理由,上文的發想或者非意識的由其《育嬰

  芻議》中出來亦未可知。唯索解人殊不易得,昔日魯迅在時最能知此意,今

  不知尚有何人耳。

  《花牌樓》一題三章,後記中已說明是用意之作,唯又如在《往昔》後

  記中所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詠嘆淫佚,乃成為詩。而人間至情,凡

  大哀極樂,難寫其百一,古人尚爾,況在鄙人;深恐此事一說便俗,非唯不

  能,抑亦以為不可者也”。這三首詩多少與上文所說有所牴觸,但是很慳的

  寫下去,又是五十年前的往事,勉強可以寫成那麼一點東西,也就是不很容

  易了。有些感懷之作,如《中元》及《茶食》、《魯酒薄》等,與《往昔》

  中之《東郭門》、《玩具》與《炙糕擔》是一類。雜文中亦曾有《耍貨》、

  《賣糖》等篇,瑣屑的寫民間風俗,兒童生活,比較的易作,也就不大會得

  怎麼不成功。此外又有幾篇,如《往昔五續》中之《性心理》,《暑中雜詩》

  之《女人國》、《紅樓夢》以及《水神》,凡與婦女有些相關的題目,都不

  能說得很清楚,蓋如《歲暮雜詩》之《童話》篇中所云:

  染指女人論,下筆語枝離。隱曲不盡意,時地非其宜。

  昔時寫雜文,自《溝沿通信》以來,向有此感慨,今在韻文中亦復如此,正

  如孟德斯鳩所言,帝力之大,有如吾力之為微矣。

  但是這問題雖是難,卻還是值得,而且在現今中國,也是正當努力的。

  雜詩的形式雖然稍舊,但其思想應具有大部分新的分子,這才夠得上說雜,

  而且要稍稍調理,走往向前的方向。有的舊分子,若是方向相背,則是紛亂,

  而非雜,所以在雜的中間沒有位置,而是應當簡單的除外的。直截的說,凡

  是以三綱為基本的思想,在現今中國都須清算。寫詩的人,就詩言詩,在他

  的文字思想上,至少總不當再有這些痕跡。雖然清算並不限於文字之末,但

  有知識的人,總之應首先努力在這一點上,與舊人有最大的區別。中國古來

  帝王之專制,原以家長的權威為其基本(家長在亞利安語義雲主父,蓋合君

  父而為一者也),民為子女,臣為妾婦,不特佞悻之侍其君為妾婦之道,即

  殉節(兼男女兩性而言)之義,亦出於女人的單面道德。時至民國,此等思

  想本早應改革矣,但事實上則國猶是也,民亦猶是也,與四十年前固無以異。

  即並世賢達,能脫去三綱或男子中心思想者,又有幾人?今世競言民主,但

  如道德觀念不改變,則如沙上建屋,徒勞無功。而當世傾向,乃正是背道而

  馳,漆黑之感,如何可言。雖然,求光明乃是生物之本性,謂光明終竟無望,

  則亦不敢信也。鄙人本為神滅論者,又嘗自附於唯理主義,生平無宗教信仰

  之可言,唯深信根據生物學的證據,可以求得正當的人生觀及生活的軌則,

  三十年來,此意未有變更,《暑中雜詩》之《劉繼莊》一首中有四句云:

  生活即天理,今古無乖違。投身眾流中,生命乃無涯。

  此種近於虛玄的話在我大概還是初次所說,但其實這也還是根據生物的原則

  來的,並不是新想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看重殉道或殉情的人,卻很反對

  所謂殉節,以及相關的一切思想,這也即是我的心中所常在的一種憂俱,其

  常出現於文詩上,正是自然也是當然的事。這幾篇不成其為詩的雜詩,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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