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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認為有人會嘗試夜間攀爬,但為了讓爬上更困難,他還是拿冰斧當榔頭,敲松那兩根幫你從煙囪爬上惡魔之針頂端最後一段的岩釘。這工作花了很長時間,岩釘敲掉之後他累得需要休息一會兒。然後他把岩釘往下一扔,看著它們消失在岩石一側。

  然後他們又開始叫他名字了,機械化的轟隆響聲:“丹尼爾·布蘭克……丹尼爾·布蘭克……”他真希望他們別這樣。一時之間他想往下大喊,叫他們住口。但他們八成不會住口。問題在於,這打擾了他的幻夢,入侵了他的孤絕。他很享受此刻的孤獨,但這應該是沉默而與世隔離的。

  他翻身趴著,隨著水溶溶的太陽逐漸升高而逐漸溫暖。在眼前,非常非常近的地方,他看見岩石本身的質地。他爬了這麼多年山、收集了這麼多年石頭,從不曾這樣看過石頭,看進磨損光滑的表面,穿透深層內心。這時他看出岩石是什麼,還有他自己的身體、還有冬季樹林和暗淡無光的太陽都是什麼:無數數以百萬計的小點,多種色彩,隨機動作,隨某種沉默旋律跳著永不停止的狂野之舞。

  他想了一陣子,這些小點可能跟計算機儲存的“位”類似,需要時就叫出,以形成模式、解決問題、產生有意義的答案。但這解決方法在他看來太簡單了,因為如果真有一台宇宙計算機存在,程序是誰寫的,又是誰問問題並要求答案?什麼答案?什麼問題?

  他盹著了一會兒,在那迴響的鋼鐵聲音中醒來:“丹尼爾·布蘭克…丹尼爾·布蘭克……”於是被迫記起自己是誰。

  希莉雅找到了她要的確切——不管那是什麼——他想世上每個人大概都在尋找自己要的確切,也許找到了,或者失望地姑且接受沒那麼令人滿意的東西。但重要的是,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什麼?本來還在的,他一直在想,然後那東西又跑掉了。

  他腹部突然一陣劇痛,劇烈得讓他陡然坐起,猛喘氣又害怕。他輕輕按摩肚子,疼痛終於退去,留下沉重阻塞的感覺。裡面有東西,他身體裡有東西……最後他睡著了,模糊聽見那鬼聲叫著:“丹尼爾·布蘭克……丹尼爾·布蘭克……”他承認可能是自己想像力作祟,但現在這聲音在他聽來變得比較高,幾乎像是女聲,帶著愛意念出他名字的音節。有個愛他的人在喊他。

  這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唔……無所謂。總之來了一架直升機,往下降,繞著他的城堡轉,機身向一側傾斜。當時他抱膝而坐,低頭靠著交抱的雙臂,這時抬頭瞪著它,心想他們或許會開槍射他,或朝他丟顆炸彈。他耐心等待,如在夢中,但他們只低飛繞著他轉了三四圈,他可以看見窗里幾張蒼白臉孔朝下張望他。他再度低下頭。

  他們每天都回來,他試著不去注意,但那旋轉翼的低沉震動讓人很煩,慢得足以辨識出節奏,就像天空的心跳。一度他們再他上方湊得好低,下降氣流把他的針織毛線帽吹下岩石。毛線帽翩然飄進空中,然後落進冬季樹木伸出的脊骨間。他看著它離去。

  一天早上——哪一天?——他知道自己要排便了,無法控制。他衰弱的手指摸索腰間,好不容易解開皮帶拉下長褲,但是來不及拉下花朵圖案的比基尼內褲就排了。很痛。之後他脫下長褲——得先脫下腳上的靴子——然後拉下內褲抖一抖。

  他好奇看著自己的糞便,若干黑色小球,彈珠般又硬又圓。他用食指一一彈動,它們滾過岩石表面,滾下邊緣。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氣穿衣,但可以扯下襪子、外套和襯衫。然後他變得赤裸,向太陽暴露自己萎縮的身體。

  他不再感覺渴,感覺餓。最神奇的是他也不冷,反而充滿一股令四肢微微發麻的惺忪暖意。他知道自己睡得愈來愈多,直到第四天——或者也許是第五天——他不再意識到睡眠之為一種有所區隔的狀態。睡和醒的界線變得非常微薄,不再像油和水,而是溶成一種灰色無味的流質,時漲時退。

  白天過去了——他想是這樣——夜晚也過去了,但何者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他不知道。白日和黑暗的所有界線消失,都變成那灰色無味潮汐的一部分,溫暖,時而渾濁,如今沒有氣味,是一片無盡的平靜大海。他真希望自己有力氣站起,再看一次那條流向所有地方的銀色河流。

  但他站不起來,甚至沒力氣抹去從眼、鼻、口滲出的黏黏稀薄液體。他一手在身上移動,摸到軟塌的乳頭,突起的關節,皺紋,層迭粗糙的皮膚。痛苦已經消失,意志力也逐漸退去。但他緊緊抓住意志力,用麻木緩慢的大腦再多思考一會兒。

  “丹尼爾·布蘭克……丹尼爾·布蘭克……”那聲音誘惑地叫。他知道它叫的是誰。

  圍捕行動的第二天,一家很有辦法的紐約市報紙租了一架直升機,飛到惡魔之針上空,拍了一系列丹尼爾·布蘭克抱膝坐在岩石上的照片。登在報紙頭版的那張是他抬起頭,蒼白臉孔迎向打轉的直升機。

  狄雷尼對自己沒先想到從空中偵察很感懊惱,跟山姆爾·巴恩斯少校討論過之後,一律禁止民航機飛到惡魔之針上空。給媒體的理由是,輕型飛機或直升機接近,可能會讓布蘭克跳下自殺,或者直升機的下降氣流可能會把他刮下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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