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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罹天燼乍然驚醒,差點兒被迎面撲來的“煙火氣”嗆一個跟頭,連忙閉氣撇臉。只見一膀大腰圓、噸位不淺的胖廚子叉著腰,一堵牆一樣橫在眼前,賽剛從醃鹹菜的缸里提溜出來的,油煙味兒足能熏死一沓偷米的老鼠。這胖廚子也不吱聲,兩眼聚光,盯賊一般直勾勾扎在罹天燼身上,似是來者不善。

  還沒等罹天燼咂摸出個味兒來,眼前影子一晃,一個瘦矬子從胖廚子身後閃了出來,原來是店小二。

  “客官……您可算回魂兒了……”店小二斜眼一挑二樓軒窗,前倨後恭,豎起大拇指,嘖嘖稱奇,“您這飛天遁地的能耐,了不得!!小的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您這一身的把式,到哪兒都是扛把子的!”說著,十根兒手指一紮煞,手掌捻在一起反覆揉搓著,店小二嗖嗖吸了幾口涼氣,嘆氣道,“按理說,小店這頓請了您這樣的英雄豪傑也是小店的榮幸。不過,時事艱難,天災人禍,前兒還聽說埠陽惹了龍王爺,幾個村子的人,大水一衝說沒也就沒了……這人都長不了前後眼,只能先顧了眼前。小店小本經營,本小利薄,實在賒不起帳……您看您要不結一下帳先?了了帳,隨您要走要留還是要騰雲駕霧,也爽利一些不是?”

  罹天燼頓時一愣,才琢磨起自己差點兒吃了霸王餐,當即羞愧難當,立馬掏錢,絕不含糊。

  左掏,右掏,當中間兒,上掏,下掏,緊裡邊兒……兩隻手上上下下,只差把一層皮都翻過來了,也沒摸到一個子兒。

  將將溜街時,有人楞往自己身上撞,莫不是被扒了?

  “神武將軍”驀地腦袋瓜兒滲汗,連正眼兒都不敢瞧店小二,揣著一連串的七上八下,心裡直叫苦。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一邊裝神弄鬼繼續摸,一邊兒四下里亂瞟,罹天燼心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日後加倍來還就是!

  別說,愈是市井鄉野,愈是藏龍臥虎。店小二人性練達,八面玲瓏,閱人無數,眼刁耳尖,練出了一身識人斷事兒的本事,這會子早就瞧出了貓膩,往旁里遞一個眼神兒。四下里就圍上了一群抄著傢伙事兒的夥計,把東西南北堵了個嚴絲合縫。各個歪眉邪眼的,都不是善茬兒。

  店小二變臉如變天,一抱胳膊,當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幾個意思?你小子,沒憋好屁呀!”

  罹天燼沒憋屁,就是憋屈!此時四面楚歌,人多眼雜,天無時,地不利,人難和,雙拳難敵四手,只能委曲求全了。

  罹天燼雙手一攤,苦臉兒一擺,一副落難公子的倒霉像兒:“店家……你看……在下行走四方以‘信’字當頭,向來不賒不欠,豈料今日不幸遭竊,竟至身無分文。”

  不尷不尬地陪笑兩聲,罹天燼轉而義正言辭道:“走江湖,結交四方,不就是講究個‘義’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錢財乃身外之物……”

  “得,得,得!得來您!”店小二一抽手裡汗巾子,直接甩上了肩,螳螂似的揚起黑臉兒擼袖子,翻著白眼,笑裡藏刀,“這裡不是‘聚賢莊’,爺們兒不趟‘江湖幫’。小門小戶,掙一天吃一天!敢情光講義氣了,全家老小喝西北風去?!你丫兒的龜孫子想……”

  “不活兒!”店小二待要上嘴開罵,冷不丁一聲喝,好賽青天白日裡打了一個響雷。

  罹天燼神色一凜,心道,為一頓飯錢,這就不讓活了?這也恁市儈惡毒了!若果真如此,此店也定是家黑店!

  尋思著不能善了,他暗自聚氣凝神,以備群起而攻。

  不想到,那一嗓子嚎的,竟不是他,而是店小二。店小二應聲一震,反應堪比上了發條,當即縮脖貓腰,恨不得遁地隱形,話簍子變啞巴了。

  合著“不活兒”是人名兒。這可真是根兒正苗紅的一枝獨秀,名姓界的奇葩!

  說話間,店裡走出來一個儀表不俗,衣著光鮮的老者。老爺子鶴髮童顏,人高袍長,精神頭倍兒足,一綹山羊鬍好賽浸了油,雪白鋥亮。

  “‘不活兒’,你可出息大了!敢情,這家店換主兒了是吧?”老者兜頭澆了盆冷水。

  “不活兒”連眼皮都不敢抬,低眉順眼地訥訥道:“掌柜的……您這是埋汰我呢……小子們還不是為了咱家生意……不罵街了,不打架了還不成?”

  老者沒搭理“不活兒”,單手負立道:“‘爛熟’!”

  “嘿,在嘞,在嘞,掌柜的有啥吩咐?”只見那胖廚子應聲出列,哈腰舔肚湊過來。

  一隻呱呱叫的小烏鴉,從罹天燼連線成鍋底灰的眉骨上,怡然自得,瀟灑而過。他充分領教了此地人傑地靈、物華天寶所孕育而生的取名之學的博大精深,從而深刻認識到自己學識之淺薄,眼界之狹隘。

  “聚眾滋事,流氓脾性,成何體統!不做生意了?帶著你的人滾回後廚去!”老者音量不大,卻是說一不二,不怒自威。

  “爛熟”果然熟爛得審時度勢,見風使舵,瞬間化身笑面佛,多厚的浮油都能打成花兒,一拍大胖圓腦袋,憨笑道:“好嘞——您擎好吧!”說著晃起水桶腰,邁開柱子腿,十分之輕盈曼妙地打了幾個漂兒,沒影兒了。再看四下里哪還有圍著的,早就溜的溜,閃的閃了。

  “花雕杜康女兒紅,倍兒醇——雞鴨牛羊十里香,爛熟——吃了這頓沒下頓,不活兒——”酒號里又響起了夾名帶姓,順口惡搞的吆喝聲。

  老者這才沖罹天燼頷首一笑道:“窮鄉僻壤,魚龍混雜,粗俗昏僻,多是些勢利之徒,少俠勿要介懷!”

  “掌柜的言重了!此系由我引起,原是我的不是,在下甚感慚愧!”罹天燼一報拳,苦笑著嘆了口氣。

  老者連忙扶了他手道:“行走江湖,誰沒個馬失前蹄,落魄鄉野的時候,此乃常有之事。我見少俠儀表堂堂,身手不凡,乃非富即貴、人中龍鳳之相,不知為何流落於此?”

  罹天燼擺擺手:“實是一言難盡!本為尋訪失散至親而來,卻不料半路遭扒,乃至身無分文,事後方知,不巧已動了店家酒食……慚愧,慚愧……”

  老者:“既如此,鄙人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罹天燼:“原是在下理虧,掌柜的但說無妨……”

  “小店的確本小利薄,但也素喜江湖豪傑。如今缺一腳夫,往來鄉里,單與大戶貴人們送些酒水吃食。少俠不如暫且安頓於小店,閒時跑跑縣鎮鄉里,一來可嘗今日酒資,二來也可攢些盤纏以備來日不時之需……”老者說到這兒,又躊躇起來,尷尬道,“只是此等不入流之活計實是……實是委屈了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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