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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頭小公雞從半堵磚牆後殺了出來,羽毛沾血,撲著翅膀疾速奔跑,像是將死之士最後的掙扎。它高亢地鳴叫著,在院子裡四下衝撞,發泄著滿腔的痛苦和恨意,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不知何時才會精疲力竭。

  放血殺雞,非常普遍的手法。但是眼下的問題似乎在於,這隻雞身上並沒有被割出足夠大的傷口。張起靈一眼鎖定那隻飛速移動的牲畜,它僅僅左翅上有道流血的口子,兩公分而已,根本無法致死。

  “吳三省什麼時候回來?”

  小孩分出視線去看那隻瘋雞,好像怕它尋仇似的,身子一縮作躲避狀,一邊回答張起靈的問題:“很快的吧。”

  瘋雞從他們身旁跑過,留下幾根碎雞毛,仿佛在繞圈長跑,唱著悲歌跑遍滿院。

  張起靈走進院子裡,尋了個破木凳,坐下不動了。小孩看他一下變得跟木頭樁子似的,也不知到底有何貴幹,想上去問問,可不知怎的,看著那人的神情就是開不了口。尋常孩童頑劣的性子在這人面前被無端壓制了下來,就好像他的周身有種透明的堅固壁壘,一般人顯然是無法打破的。

  小孩再次轉向那隻雞,捏緊果皮刀,沖了過去。手起刀落的一瞬間,雞終於決定挑戰命運,高高揚起脖頸,雙腳彈離地面,兇狠地啄在小孩手上。他這才第一次體會到啄傷是如刀剜一般疼的,痛得大叫一聲,小刀也落了地。他捧起自己的手,發現被啄得皮破血流,頓時更加委屈了。

  他只記得三叔匆匆出門時,被自己纏得不耐煩給出約定,“這樣,小兔崽子,你現在要是能把那雞給殺了——去吧,差不多就是我回來的時候了。”大人是如此計算時間的,他也就照辦,誰知道殺一隻雞竟還困難重重。

  他以前在菜市場看過幾次殺活雞的場面,似乎是放了血後扔進桶里,掙扎一番後便再沒聲響。可是自家的這隻雞為什麼活力無限?

  小孩和一隻雞鬥了半天,又累又熱,有些氣餒,想坐下來歇息,發現院裡唯一的木凳還被那個人占著。他走過去,在那人身邊找到小小的一角空間,磨磨蹭蹭地坐了下來。不想與生人挨得太近,於是他往外挪了挪,凳角筆直,真是硌得慌。

  雞叫聲不再響起,也不知那隻牲畜躲去了哪裡。那人忽然挪向木凳的另一邊,空出了地方來。小孩自然欣喜,就舒舒服服地坐過去,放下小刀,抬頭看了眼那人,對方的目光和表情卻未曾改變,只是給別人騰個位子,依舊清清淡淡仿佛禪坐一般。

  小孩往自己的傷口上吹了陣涼絲絲的風,吹到腮幫子發酸的時候,傷口也快止住了。“你和我一樣要等三叔回來嗎?”那人不答話,他繼續說了句:“要不幫我把這雞殺了?三叔也就回來了。”

  然而張起靈就像尊石像,任爾東西南北風,自是巋然不動,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挪出。小孩終於有了種自言自語的感覺,他還不太明白尷尬是什麼,只是覺得奇怪,這個人為什麼好像看不見自己一樣,不說話也不動彈?

  小孩走到井口旁邊,使勁壓下水泵,打出小半桶水,然後用井水洗了洗自己的傷口。皮膚上的血液被水流衝散,點點滴滴,繼而打濕了地面,再也看不出血的顏色。

  一聲啼鳴響起,那隻瘋雞又從磚牆後現身,沒那麼迅速,但移動速度依舊亢奮,奔跑著像是慣性。它沒有兜圈子,直接奔向小孩,也許此時並沒有攻擊的惡意,但是小孩看見這隻雞,手上的傷口便隱隱作痛,被心理陰影嚇得忙躲開。

  他大喊大叫,三兩步跑向木凳,猴子一般爬上去。雞叫仍在身後響起,小孩下意識抱住那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安全感寄於唯一在場的成年人身上。可是耳邊又傳來撲扇翅膀的聲音,離得特別近,小孩怕得更緊了,瞬間大腦空白,抄起木凳上的果皮刀,也不注意方向,胡亂往外一揮。

  雞還蹭在小孩的腿上,往上蹬著爪子。慌張中,那刀湊向張起靈的小臂,就要劃開口,猛然被止住了。小孩感到自己手裡一松,刀便被奪了去。張起靈隨手一揚,正中那一寸雞喉。

  吳邪手裡還揪著張起靈的衣角,視死如歸地閉著眼,沒有反應過來。另一側,血涌如注,腥氣斥鼻,雞鳴嘶啞。它努力半撐著灰暗的眼皮,很快又合上,在地上由掙扎變為抽搐,最後轉為死寂。甚至血液噴濺的方向也是十分精準,向外灑了一圈血花,但絲毫沒有沾染上兩人的衣服。

  吳邪聽見那垂死的哀叫才慢慢轉過頭,一看,呆了。

  這隻雞橫屍當場的畫面,就與菜市場裡的那些一樣,但是似乎又有什麼不同。近距離的觀察帶來別樣的生死震撼,還有一種利落的藝術感。

  “死了啊。”吳邪喃喃道。

  張起靈站了起來,走向那口井。吳邪被連拽得差點歪身一倒,趕緊鬆開那人的衣服,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竟然沒摸到一絲汗意。那人坐在熱熏熏的午後的院子裡,連半滴汗水都沒有。

  張起靈手裡那把小刀滿是鮮血,黏稠的液體向下滴落,將刃器染了個透。他蹲下身,一手壓著水泵。清澈水流不緊不慢地淌出來,沖刷在刀身上。吳邪也跟著走來,坐在泵機上看他洗刀,好奇又心懷幾分懼意。那人極有耐心,維持著那樣一個姿勢,僅僅是手腕不時轉動,改變沖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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