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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寄悠津津有味的聆聽,雙眸流光溢彩,益發水亮可人。

  那些遙遠的人們,這些只能從他人口中聽到的事,發人省思的,新奇荒謬的,一樁一件構築成另一個精采絕倫的世界,引人心生嚮往。

  掌柜暫停休息一下,喝口茶,再道:「聽說,五王爺來到咱汾臨縣。」

  「你說的是那個五王爺?」

  「對,就是那個。」掌柜壓低聲音道:「被百姓私下稱做妖孽王爺的五王爺。」

  「何時來的?」

  「昨晚,現下暫宿於縣令府邸,五王爺向來行事低調,不管到哪都不愛大張旗鼓,常常是靜靜來,悄悄去,所以曉得他駕臨汾臨的人不多,可這麼一個天大的貴人來,難免會走露風聲,有些人聽聞消息,今日一大清早就親自去縣令府邸遞帖,希望能拜見王爺,不過全被擋在門外,王爺半個也沒接見。」

  「我說掌柜的,你果然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柳寄悠訕訕然揶揄回去。

  「柳少爺謬讚了。」掌柜面露得色,又道:「五王爺表面是要去二河總督府,借道經過汾臨,可我私下聽說他是來尋訪一名故友,那名故友是誰卻沒人聽他提過。」

  「是嗎?」柳寄悠對此事沒多大興趣,那是遠在天邊如神仙般的人物,即使下凡來到較近距離的人間,依舊遙不可及,聽聽便罷了。

  且說這五王爺,名諱宋燁,他的生母是西域胡姬,因此他的樣貌有別於一般漢人,曾有人大膽形容他為「俊其形,妖其神,惑人心」,形容極其俊美,與有當朝潘安之稱的樓初雲大學士的文雅之美截然不同。

  或許因為擁有胡人血統的關係,帶著神秘的異域色彩,加之性情深沉莫測,談笑間運籌帷幄,才會讓普通人產生錯覺,彷佛他的俊美透出能迷惑人心的妖氣,民間百姓私下偷偷稱呼他為「妖孽王爺」並非貶低,而是太敬畏。

  他不像皇帝的仁慈儒雅,不像大王爺的溫文秀逸,不像六王爺的豪慡俊朗,不像七王爺的英偉凜然,更不像小王爺的天真俊俏,他是皇室兄弟中最無法明確形容的一個。

  不過這些說法僅僅止於聽說,柳寄悠想,他又沒親眼見過,長得啥三頭六臂也與他沒多大幹系。

  「對了,我說柳大才子,你的閒雲散人何時才要再給敝店新文稿,京城總局那邊都來問了。」掌柜話頭忽忽一轉,催起稿來。

  「呃,這個麼……我儘量。」

  「那麼請多多費心了,在下及眾多讀者都引領期盼你的大作。」

  「噯。」柳寄悠虛虛應了聲,心裡長長嘆一口大氣,不敢明說他已許久未動筆。

  說起來,他自十六歲開始到目下十九歲,三年多,已撰寫一本志怪小說,二本才子佳人小說,二本南風小說,算是質量兼備的量產型作者,在市井通俗文壇間算小有名氣。

  其中二本南風是李家書肆特與他商討的題材,且說其中第一本發行未久,竟因皇帝與禮部侍郎的緋聞事件而大賣。書肆賺了錢,掌柜當然乘勝追擊央他再寫,還給他出主意,讓他依據君臣戀(jian)情又寫了第二本艷情小說《牡丹艷想》,銷售量熱火朝天。

  太平盛世南風盛行,連皇帝都愛男人了,各類型龍陽小書自然大行其道,造成一時洛陽紙貴,即便文人學究唾罵其乃孽文妖書,狎邪yín穢不堪入目,可依然流傳極廣,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尤其許多姊姊妹妹婆婆媽媽趨之若鶩,沒看過就落伍了。

  他寫南風,並不代表他就真的愛和男人分桃子吃,一年多前撰寫第一本時,不停反覆推敲,甚至到青樓找小倌親身實踐。上男人舒服是挺舒服的,但那些小倌實在和個沒胸沒屁股的女人沒多大差別,所以還是怎麼寫都抓不到要領。

  正欲放棄時,不期然一次因緣際會,他終於真正體驗到所謂的龍陽之樂,才豁然開竅,下筆成章,而且竟寫出了趣味來,打算再寫第三本,題名《錦帳春》,講述一個流落梨園當優伶的官家子弟的遭遇。

  問題是明明都有想法了,卻怎麼寫怎麼不對,修修改改的愈寫愈亂套,索性丟開手暫時不寫了,今日聽掌柜催討詢問,內心不由得又苦惱起來。

  再與掌柜閒聊片刻,柳寄悠起身告辭。「這些書請掌柜派人送到柳家,書錢直接向柳家帳房認納即可。」

  掌柜親自送到店鋪門口。「好的,柳少爺慢走。」

  柳寄悠若有所思的打道回府,來時步伐輕快無憂,返時卻顯有幾許淡郁,似帶了份心事一同回家。

  仰首望天,但見秋色染上梢頭,漸做憔悴,金風卷落,滿地片片閒愁……

  「哈啾哈啾!」吃了風,乍地連打二個響亮噴嚏,還來不及欲賦新詞強說愁一番,悲春傷秋的氣氛便應聲打散了,真真是天涼好個秋呵。

  忍不住搖搖頭,自嘲輕笑了聲,心道,不過是寫個落魄梨園的戲子優伶,有何難?重新執筆書寫便是了,何必自尋煩惱杞人憂天呢?

  此般一想,雙眼又宛如二抹淺淺月牙灣了。

  回到家,吃過午飯,柳寄悠馬上備紙研墨,壯志凌雲的提筆。

  寫了幾句,然後就卡住了。

  揉一揉丟開,拿來新紙再勉強寫幾句,然後,又卡住了。

  不行,無論如何都得努力寫下去,本少爺一定能辦到!他自我勉勵著,可每寫幾句就卡呀卡的,寫著寫著,一張紙揉過一張紙,不住頻頻皺眉,總覺得怎麼寫都不好,不由自主的心浮氣躁起來,字跡越寫越潦糙。

  最後終於卡得受不了,甩了手中的小楷狼毫,煩躁地將只寫了寥寥數字的紙揉成一團隨手丟開。

  煩!

  一手撐著下巴,清秀的眉眼間,滿是焦惱之色,這篇《錦帳春》已琢磨了快半年,雖然心裡對起承轉合皆想得脈絡分明,條理有序,可下筆後老是文不對盤,字句不順,狗屁不通,想到李家書肆掌柜的催討,就更心煩意躁,苦惱不已。

  哎,實在不是他不給,而是寫不出來呀。

  瞥見丟了滿地一球球的廢紙團,真喪氣,方才的雄心萬丈全磨沒了,心灰意懶的倦悶悶喊道:「小冬瓜,小竹竿,進來收拾收拾。」

  「來咧!」在外頭庭院玩耍的兩個小書僮應聲,立刻跑進書房撿拾紙團。

  「噯,你們說,你們少爺是不是江郎才盡啦?」柳寄悠雙肩沮喪一頹,下巴從手掌擱上書桌,一整個軟趴趴的爛泥德性,簡直坐沒坐相。

  「哪有,少爺才氣縱橫,學富三車。」

  「沒錯沒錯,而且才高五斗,驚什麼絕什麼的。」

  「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驚才絕艷。」懶聲糾正,學少二車才缺三斗,倆小笨蛋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啊?

  「對對,少爺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驚才絕艷,才不是那個啥子江郎呢!」兩個還扎著沖天辮的小腦袋用力點。

  縱使小書僮不遺餘力的狗腿,但他依然垂頭喪氣,萬般憂煩又百無聊賴,文章既寫不下去,更沒心思做什麼其它的事,心情十分頹靡。

  說起來,他也不是非寫不可,微薄的稿酬他並不放在眼裡,想他們柳家雖不到富比王侯的程度,可也算得富甲一方,就算他揮金如土,也能讓他揮到全身關節脫臼仍揮不完。

  按照常理來說,像他這樣的孩子極易寵成不務正業,吃喝嫖賭樣樣來,難得他沒變成這種頑劣敗家子,因為自識字開始,他就喜歡看書,總會自動自發拿書來讀,心無旁騖。

  柳家人見之乖巧好學,心裡更喜歡,不但不強迫他日後必得考取功名,任由愛瞅什麼書瞅什麼書。柳老爺甚且為他修建一棟大書閣,內行人都曉得,要送禮給柳家當送奇書珍本,能討一個柳家小祖宗歡心,等於討了柳家十八代大祖宗都歡心。

  從四書五經看到小說話本,從正經的經史子集到不正經的稗官諢詞,十六歲時,幾已讀遍他能讀想讀的書,一日他突發奇想,何不自己來寫寫看呢?

  於是乎,構思半天之後,他提起筆,寫下生平第一篇名為《妖戰錄》的志怪小說,將平時天馬行空的幻想付諸於文字。

  文章原是他寫來自娛自樂的,未料哥哥姊姊們瞧見了,欣慰感嘆柳家出了個文壇奇才,獻寶般給柳府上下左鄰右舍傳了開,這種炫耀心態,大抵和情人眼裡出西施差不多,姊姊們皆一臉莫名驕傲,只有柳大少柳寄懷保持點理性,說:「我家弟弟還不到文壇奇才的境界,只能稱之為文壇天才。」

  柳家一整家子都是我有弟弟我最強的弟控,就算他寫的東西牛頭不對馬嘴,可在這群弟控來看,那絕對是驚世奇文啊!

  兄姊眼中的驚世奇文一傳十,十傳百,愛書成痴的柳寄悠是汾臨李家書肆的大戶客人,掌柜自然與他相識,自然也看到了他的手稿,雖顯稚拙生澀,可已然風格獨具,靈活討喜,往後大有可為,掌柜慧眼識英雄,決定親自拜訪,向他將此文邀去印製發行。

  他對此可有可無,反正只是寫好玩,隨意取了「柳心閣閒雲散人」當筆名,「柳心閣」是他的書房,「閒雲散人」則是他的生活與性情。後來當他將印製精美的書冊拿在手中時,瞬間錯覺腦子似乎給雷劈到,轟地一聲,立下志願——

  他要成為一個小說作者!

  因此,寫作是他的一生志向,是使他不至於渾噩度日的生活目標。

  話說回來,令柳家驕傲的小少爺此刻仍歪在那兒,猶自苦惱得不得了,誰說他是啥奇才天才來著,他覺得自己根本是蠢才,半個字都蹦不出來。

  「怎麼辦呢?」喃喃自語,目光空洞地飄來飄去,飄到兩個小書僮身上,異想天開的想把死馬當活馬醫看看,懶懶令道:「你們兩個,抱一塊兒,做個樣子給你們少爺瞧瞧。」

  小冬瓜和小竹竿暗自翻了個白眼,一臉「少爺又來了」的無奈表情,不過也沒違逆主子的意思,面對面張開手臂,抱住對方,還很敬業的捏起嗓子,學人家唱戲般嚎道:「冬瓜哥哥~~你好像又胖了,昨晚我的雞腿一定又是你偷吃了,你真討厭~~」

  「竹竿弟弟~~你好像又瘦了,我以為那根雞腿是你特地留給我,我好開心~~」

  柳寄悠看著他們裝瘋賣傻,小竹竿不知從何處學來,竟然抬起一腳勾上小冬瓜的肥腰,可一個圓滾圓溜的就是顆小冬瓜,一個瘦嘰瘦巴的就是根小竹竿,竹竿腿繞油冬瓜,哪有什麼香艷情態可言,真讓人忍俊不住,噗嗤一聲大笑出來,鬱悶的心情頓時開懷了不少。

  倆小孩聽到主子的笑聲,不演了,就勢玩起摔跤來,摔來摔去逕自完成了一團。

  「臭小子,叫你們擺個風花雪月的譜給我看,倒給我玩起迭蛤蟆來。」柳寄悠揉了一團紙扔到他們身上笑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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