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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七 桃紅(5)

  更新時間:2010-9-16 7:19:53 本章字數:1172

  賣藝的,除了受暴雨、狂風、飛雪等壞天氣的欺負,有時也受人的欺負,比如酒鬼、小偷和地痞。不過這些人,很少欺負彼洛夫。大概覺得欺負一個不能說話的人,會遭天譴。能夠欺負彼洛夫的,唯有翟役生。只要他來埠頭區,必到彼洛夫面前,把手伸向他的錢盒,攫取錢後,買把瓜子,故意在他面前嗑,將瓜子皮吐在他身上;或是買了香菸,站在他對面吸,把煙噴到他臉上。

  羅扎耶夫的鞋鋪,有兩個中國女人是常客,一個是陳雪卿,一個就是翟芳桂了。他對她們的腳,甚至比對她們的臉孔還熟悉。羅扎耶夫喜歡這兩個女人的腳,因為像她們這個年齡的中國女人,有不少都是小腳,而她們卻是大腳。羅扎耶夫見不得小腳女人走路,總以為她們要倒地,老想著去攙扶。陳雪卿和翟芳桂喜歡買鞋,但她們鍾愛的顏色卻不同。陳雪卿喜歡冷色調的,黑的藍的或是棕色的;翟芳桂呢,喜歡粉紅的米黃的白的和灰的,不是暖色調,就是中間色的。每到年底,老羅頭都要親自動手,給她們打制一雙靴子。

  翟芳桂感受到,羅扎耶夫對她是有意的。每次她試鞋,他幫著提鞋時,總要滿懷憐愛的,輕輕捏一下她的腳踝骨。紀永和有年冬天跟翟芳桂來鞋鋪,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回家後大發雷霆,說是一隻騷哄哄的老山羊,還想吃嫩糙,死不要臉!他警告翟芳桂,羅扎耶夫就是給一百吊錢,也不能跟他睡!翟芳桂納悶兒,一個唯利是圖的人,怎麼會突然跟錢仇起來?問他理由,紀永和“呸”了一口說:“他要是把你弄膻了,就沒人得意了!你想想,哪個男人願意進羊圈!”翟芳桂一賭氣,打開錢櫃,抓了一把錢,到俄國人開的衣帽鋪,置辦了一身行頭,把自己裝扮成個洋女人。穿毛呢長裙,足蹬及膝的皮靴,外罩寬鬆的羊絨大衣,頭戴灰色絨帽,帽檐插著根五彩的大雁翎毛,扭扭搭搭地回到糧棧。紀永和遠遠看見翟芳桂,還以為糧棧來了新主顧,滿臉堆笑迎上去。發現上當後,紀永和惱羞成怒地將翟芳桂推倒在雪地上,剝下她的行頭,罵她“敗家”,把呢裙、大衣、皮靴和帽子攬在懷中,轉身送到寄賣行了。在雪地上瑟縮發抖的翟芳桂,噙著淚水,從地上爬起,走進糧棧,用斗裝了小米、高粱和麥粒,把它們混合在一起,均勻地撒在兩棵榆樹下。第二天早晨,紀永和聽見烏鴉在窗外鬧得比往日要歡騰,開門一看,一群烏鴉在榆樹下,正享受五穀的盛宴呢!紀永和明白怎麼回事了,他返身鎖上住屋的門,將還在酣睡的翟芳桂關在屋裡,足足三天三夜,未給她一粒米!而這三天,他睡在糧倉里。獨在住屋的翟芳桂,不吭不響,無聲無息,安靜得可怕。第四天頭上,紀永和有點慌了,隔著門大聲問:“挨餓的滋味好不好受呀?給我說句軟話吧,我就放你出來!”翟芳桂虛弱地說:“不用了,再等兩天吧,一了百了,我也就解脫了。反正你也捨不得給我買棺材,弄條狗來,把我拖到江邊荒灘上,讓老鴰吃了算了。”紀永和嚇壞了,趕緊將門打開,他可不想毀了這棵搖錢樹。

  正文 七 桃紅(6)

  更新時間:2010-9-16 7:19:55 本章字數:746

  早在去年,為了整飭八雜市的商戶,俄國人在江邊,開始興建南市場,也就是新八雜市,讓各商戶入冬前遷入。可是由於遭遇夏季的大水,房屋受淹後,牆皮脫落,天棚發霉,地面陰濕,需要重新修復的鋪面很多,再加上南市場租金高,人氣不旺,所以遷入的商戶很少。翟芳桂最怕的,就是羅扎耶夫的鞋鋪也會搬走。因為她習慣了小巷中的這爿蒼灰牆門的鋪面,那塊掛在門楣上的桃紅色招牌,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中,才讓人心動。

  也許是鼠疫的緣故吧,羅扎耶夫的鞋鋪一個顧客也沒有。翟芳桂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酒氣。羅扎耶夫說,他剛送葬回來,在葬禮上喝了兩瓶啤酒。他拎起腳邊的竹籃,說是從葬禮帶回了薄餅和果子羹,請她吃點。翟芳桂知道俄國人擅長做果子羹,也不客氣,拈起一塊,邊吃邊問羅扎耶夫,死去的人得的什麼病。羅扎耶夫故意板起臉,大聲說:“鼠疫!”見翟芳桂不敢吃果子羹了,連忙笑著搖搖頭,說:“唬你。”翟芳桂這才安心。羅扎耶夫說,現在滿城的人都怕老鼠,其實老鼠沒那麼可怕,只要你不被跳蚤咬著,就不會傳染鼠疫。翟芳桂不明白,鼠疫跟跳蚤有什麼關係?羅扎耶夫說,老鼠想傳播鼠疫,自己沒這個能力,必須藉助跳蚤。跳蚤叮咬了人後,人才能染病。翟芳桂明白了,老鼠這是雇兇殺人呀。如果跳蚤是持槍的歹徒,那麼養貓養狗倒不安全了,因為它們身上寄生著跳蚤。

  羅扎耶夫問翟芳桂,今年過年想穿什麼顏色和樣式的靴子。他好提前備好材料。翟芳桂便問陳雪卿要什麼顏色和樣式的,羅扎耶夫揉了一下眼睛,說:“賣糖的今年要平底的紅靴子。”他一向管陳雪卿叫“賣糖的”。翟芳桂想,今年鼠疫,一向喜歡冷色的陳雪卿,這是要雙紅靴子辟邪吧?她可不想跟她穿同色的,於是要了矮靿的綠靴子。羅扎耶夫大概喜歡綠色,他笑著,向翟芳桂豎起大拇指。

  正文 七 桃紅(7)

  更新時間:2010-9-16 7:19:57 本章字數:806

  羅扎耶夫對翟芳桂的腳,再熟悉不過了。可是每年給她做新鞋時,他還是要仔細用巴掌再比量一下。牆角放著幾個馬扎,方便客人試鞋。翟芳桂取了只馬扎,坐在羅扎耶夫對面,脫下鞋。大概店裡沒其他顧客的緣故吧,微醺的羅扎耶夫,在翟芳桂伸出腳的一瞬,竟一把將它抱在懷裡,如同抱著心愛的鴿子,輕輕摩挲著,揉捏著,忘情地叫了聲“香芝蘭”。這久違的稱呼,突然從羅扎耶夫口中說出,讓翟芳桂顫抖了一下,她知道羅扎耶夫想要什麼。她沒有拒絕,起身主動幫他把店門閂上,將板窗落下。這樣,再有顧客登門,會以為閉店了。她想和羅扎耶夫有這麼一回,只為了回去跟紀永和說,她現在是羊圈了。

  有了這種念頭的翟芳桂,其實只把羅扎耶夫當成了一枚戳子,想著他給自己輕輕打上個印記就行,沒想到羅扎耶夫很瘋狂,折騰了她近一個小時。羅扎耶夫得到她後,落下淚水。翟芳桂走的時候,他執意要送她一雙皂靴,翟芳桂沒接受。她覺得要了它,等於承認賣身了。而這一回,她沒有賣身的感覺,一身輕鬆。

  翟芳桂離開鞋鋪時,快正午了。她在路過日本大藥房時,看見門口張貼著GG,說是店裡購入了可以殺滅鼠疫菌的藥,翟芳桂踅進去,買了簡易殺鼠劑、石碳酸和雙綠汞,以及鈴木式衛生消毒噴霧器。她提著它們回到糧棧後,發現紀永和果然把“歇業”的招牌掛了出來,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趁著鼠疫大撈一筆了。翟芳桂進屋後,將買下的東西丟給紀永和,說它們比貓要靈驗,趕快消毒吧。紀永和問:“你出去了一上午,就去了藥房?”翟芳桂笑笑,說:“還去了一個地方,不過可不是義泰號。”紀永和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湊過來,狗一樣抽著鼻子,嗅了嗅翟芳桂的臉,倒吸一口冷氣,嫌惡地說:“你跟了那個老山羊?”翟芳桂神氣地說:“不假,以後沒人敢進羊圈了。”紀永和氣得嘴唇直哆嗦,眼睛冒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後退一步,“呃呃”叫著,捶胸頓足的,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啊”的一聲,大吐起來。

  正文 八 燒鍋(1)

  更新時間:2010-9-16 7:19:58 本章字數:885

  八 燒鍋

  傅家甸的鼠疫,如果說是巴音和吳芬拉開序幕的話,那麼徹底打開大幕的人,就是張小前了。從他疫斃的十一月中旬開始,僅僅十天時間,死亡人數竟然攀升至四百餘人!棺材鋪和壽衣店的門檻,快被人踏平了。打棺材的板材吃緊了,往年冷清的木材店,半個月不到,幾乎清倉了。而綢緞鋪和土布店,更是門庭若市。人們怕死時穿不上衣服,到閻王爺那裡被當成了叫花子,爭相備下壽衣。

  有沒有不怕死的呢?當然有了。不怕死的,是終日辛勞卻一貧如洗的人,是重病在身苦苦煎熬的人,是失去愛侶在情感上孤獨的人,是風燭殘年膝下無子的人。窮人想著,到了另一世,自己能搖身變成富翁;疾病纏身的人想著,去了新世界,自己能把病徹底擺脫了,變得氣壯如牛、身輕如燕;在塵世離散了愛人的人想著,這一世再亮堂,沒有愛人,也是黑暗,而那一世再黑暗,只要有心上人,就是光明;孤苦伶仃的老人想著,自己到了新天地,一定能兒孫滿堂。這些不怕死的人,在鼠疫中,呈現出了生機。他們傾其所有,買酒買肉,狂吃縱飲;買綢買緞,裝扮光鮮;買柴買炭,將屋子燒得從未有過的暖和。肉鋪、燒鍋和柴糙鋪的生意,因了這些人,愈發紅火了。

  傅百川經營的生意,七八種不止。他手下有山海雜貨鋪、牲畜屠宰場、中藥鋪、茶葉店、綢緞莊、漿洗房、農具店、榨油坊、燒鍋等等,雖然它們規模不一,又互不關聯,但每一樁生意都勃勃向上,有聲有色的。就說他的山海雜貨鋪吧,在傅家甸是同類鋪子不能比擬的。不僅鋪面大,進的貨全,而且質優價廉。在這裡,蛟河的蘑菇,黑河和扎蘭屯的木耳,錦州的小海米,營口的毛蝦,都可買到。再說他的中藥鋪,雖然沒有世一堂的名氣大,沒有它招牌的參茸丸、女金丹和七厘散”廣為人知,但針對苦寒之地人常患的疾病,它配製的丸散膏丹,如杜香止咳露、虎骨強身丹、熊膽明目膏,也大受歡迎。還有他的農具店,除了賣鋤頭、鎬頭、耙齒、犁杖、鐮刀和釤刀,還兼賣從奉天農業試驗所直接購進的種子,什麼高粱、小麥、青稞、辣椒、南瓜、豌豆、菠菜以及芥藍,應有盡有。不過,在這些生意中,傅百川投入最大和最為看重的,是燒鍋。

  正文 八 燒鍋(2)

  更新時間:2010-9-16 7:20:00 本章字數:960

  傅家甸傳統的作坊有兩多,火磨和燒鍋。火磨是磨製麵粉的,原料是小麥。燒鍋呢,是釀製白酒的,大多以高粱為原料。傅家燒鍋之所以有名,在於它有個好師傅。此人姓秦,字泰德,綽號秦八碗,因為他連飲八海碗酒,面不改色心不跳,照樣能在作坊勞作。秦八碗和傅百川一樣,山東人,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看上去長得跟親兄弟似的。一樣的身高馬大,方臉,濃眉,不大不小的眼睛,闊嘴巴,絡腮鬍子,大鼻頭,面如棗色。不同的是,傅百川面目細膩些,秦八碗粗糙些。還有,傅百川嗓音高亢、亮堂,聲如洪鐘,秦八碗說話呢,嗓子眼兒里老像是壅塞著一口痰,聽上去嘶啞。他們都是寧折不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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