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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病到底怎麼個傳染法,誰說得清呢?”翟役生說,“有人說耗子扒過的飯碗,你要是使了,就傳染上了;還有的說耗子溜過的炕,你要是睡了,也能傳染上。”

  “那我每天多洗幾次碗,多擦幾遍炕不就行了嗎?反正離著井近,不愁水。”金蘭問,“也不知現在有多少人得上這病了,你也沒打聽打聽?”

  “怎麼沒打聽?”翟役生說,“八道街的商會那兒,關了五個發病的了,只有一個跟咱這三鋪炕客棧有瓜葛。”

  金蘭趕緊打聽是誰。

  翟役生說:“是張小前,人燒得都站不住了,昨晚他老婆和他大舅哥給抬進去的。”

  金蘭說:“把人送那裡,就能治好?我不信。你要是得了這病,我可不把你往那兒送,信不著他們。我用土法子,一準兒能給你治好。”

  “你這不是咒我嗎?”翟役生雖然有點生氣,但還是聽出了金蘭對自己的關心和不舍,他的語氣也就和緩了許多,“怎麼治?把你的土法子說給我聽聽。”

  金蘭撒嬌地說:“你剛才打到我背上這一拳夠狠的,哎喲,快疼死我了。你得先給我把背揉好了,我才說給你聽。”

  翟役生明白金蘭這是想他綿軟的手了。他撩起她的衣服,輕輕揉捏。說來也怪,金蘭臉上坑坑窪窪的,身上倒是一馬平川,柔韌光滑。如果說她的臉皮是粗麻布的話,身上貼的就是上好的絲綢了。金蘭得到了愛撫,舒服得哼唧起來。黃貓敗興地低下頭,轉身跑了。

  正文 五 捕鼠(6)

  更新時間:2010-9-16 7:19:29 本章字數:1180

  翟役生雖然個子不高,但他的手和腳,卻出奇的大,也出奇的靈巧。他不但會糊燈籠,還能給自己補襪子。翟役生虛胖,走路時下頦的肉亂顫,好像他的下巴快要兜不住肉了。他還怕熱,特別愛出汗。所以他的汗衫,三天兩頭就得洗。他蓋的被子,也得勤拆著,不然被汗溻出的餿味,會熏得人反胃。金蘭對翟役生為什麼出宮,一直心存疑慮。她也問過他,在裡面呆著有吃有喝,何苦出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翟役生只說他想家,就出來了。再問他在裡面是做什麼的,翟役生只回一句:“嗨,做這個的,不都是伺候人嗎?”再無第二句話。不過說到工錢,翟役生倒不隱瞞,說他每月得到的月錢是最少的那等,銀二兩,制錢也就六七百,米不過兩斤。按照金蘭的揣測,翟役生肯定是被逐出宮的。因為翟役生不是年老體衰的人,不會因干不動活兒了被趕出來。那麼他極有可能犯了什麼錯,受了刑罰才被趕出來。他右腿斷過,留有傷疤。在金蘭想來,那條腿絕不會像翟役生說的那樣,是在門檻跌折的,而是被人打斷的。但凡雨雪的前夜,翟役生總能準確預報,因為他那條傷腿會疼。

  翟役生的手每回觸摸著她的肌膚,金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王春申雖然是她男人,可他不願意給她一絲溫存;而翟役生,能給她的都給了。在她眼裡,這就是她的男人了。她甚至想,王春申有一天休了她,她也不怕,因為她有翟役生。

  金蘭正陶醉著,忽然聽到灶下有老鼠的動靜。她本想驅趕它們,可眼下她捨不得翟役生的手,而且,想想灶台下只有一個紅蘿蔔,不值錢,它們要是不嫌辣,就啃去吧。可是,令金蘭沒有想到的是,翟役生聽聞鼠聲,忽然抽出手,縱身撲向灶台,眨眼間,老鼠已被他罩在掌下。他趴在地上捕鼠的姿態,簡直就是一隻活靈活現的貓!當翟役生炫耀地將那隻還吱吱叫著的灰突突的老鼠提起來的時候,金蘭驚異不已地說:“真沒想到,你還有拿耗子的本事!”

  翟役生衝口而出:“好幾年不幹這個了,沒想到一逮還能逮住!早年我在宮裡,就這麼赤手空拳的,一天捉過六七隻呢。”說完,翟役生打了個深深的寒戰,扔下老鼠,嘆了口氣,“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哭喪著臉說:“怎麼還記著這本事呢!”

  那隻死裡逃生的老鼠落地後,還有點發懵,它哆嗦了幾下,這才開溜。它這一去,估計是不會再回到人的世界了。

  金蘭呆住了,其實翟役生捕鼠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他在宮裡過著怎樣的日子。金蘭沒說什麼,她從缸里舀了一盆清水,端到他面前,憐惜地說:“洗手吧,以後再也不用幹這個了。”翟役生垂手站著,沒碰清水,金蘭便又催促了一遍:“洗手吧。”誰知翟役生忽然奪過那盆水,“嘩”的一下,朝她頭上潑來,然後將鐵盆“咣當”一聲摔在地上。金蘭氣壞了,她一邊罵翟役生不識抬舉,一邊用力將他扳倒在地,一腳接著一腳踹他。金蘭沒有想到,翟役生的身子竟是這般懈鬆,她的腳,就像踹在棉花包上。

  正文 六 蝴蝶(1)

  更新時間:2010-9-16 7:19:31 本章字數:818

  六 蝴蝶

  謝尼科娃的家,在埠頭區沙曼街上,這是一座獨立的庭院。

  小樓的地基是花崗石的,樓體是磚木結構的。樓的牆面刷成米黃色,屋頂卻是深綠色的。屋檐下鑲嵌著一道黃綠相間的鋸齒形木裝飾,看上去像是一道華美的流蘇。從外觀看,你很難說這樓是兩層還是三層。說它兩層呢,是因為這兩層都有窗口,顯然住著人;說它不是兩層呢,是因為第二層往上,一左一右的,又冒出兩個尖頂,好像豎立著兩個木頭人。尖頂沒有窗子,看來不住人。這座小樓的窗子,與其他俄國人家同一格式的圓券高窗又有不同,窗子各有各的風格。二層向東的窗子,最上一格是斜的;而朝西的,則是菱形窗。總之,這座房屋看上去就像一個打扮得格外俏皮的女孩,有幾分天真,又有幾分野氣。你在與它相鄰的俄國人聚集的馬街、商市街、大坑街、短街和藥鋪街,絕看不到這樣的建築。也許因為這樓太像一朵浪漫的花兒了,這座庭院,在埠頭區,最招蝴蝶。當然,矮矮的木柵欄背後,的確有一個橢圓的花圃,種植著黃的白的jú花,粉的紅的玫瑰,還有一種紫色的鳶尾花。花是五顏六色的,飛來的蝴蝶也不甘示弱,黃蝴蝶白蝴蝶紫蝴蝶黑蝴蝶應有盡有。這些蝴蝶本來夠斑斕的了,可它們還嫌不夠,在身上又點綴著紅的綠的藍的黃的斑點。蝴蝶的翅膀,絢爛得就像畫家手持的調色板。

  在王春申心目中,這樣的房屋,只配謝尼科娃住。因為她的樣子,也像一隻蝴蝶。當然,除了謝尼科娃,這裡還住著她的丈夫雅思盧金,她的女兒娜塔莎,以及她的父親盧什科維奇。

  身形高挑的謝尼科娃三十多歲,她長腿細腰,豐胸闊臀,真是該瘦的地方瘦著,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著。也許是做演員的緣故吧,她的表情極其耐人尋味,雙眸總是霧蒙蒙的,笑起來唇邊似有微風拂過,笑窩泛著淺淺的漣漪。俄國女人挺直的鼻子,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優點是它使面部的輪廓顯得鮮明,好像一盞高吊著的路燈,投下光明;缺點是鼻尖過長,與嘴的距離太近,少了柔和。

  正文 六 蝴蝶(2)

  更新時間:2010-9-16 7:19:33 本章字數:667

  可是謝尼科娃的鼻子,卻沒有給人這種感覺。一是因為她有著與眾不同的尖下巴,尖下巴與高鼻樑相望,就使嘴巴成了青山夾峙中的一片湖,有一種說不出的柔美。還有,謝尼科娃有意無意的,愛用右手輕托腮幫,這等於給鼻子這棵大樹,找到了一處陰涼。而一個女人的面部,是需要點陰涼的。這樣的陰涼,撩人魂魄,鼻子當然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謝尼科娃的頭髮,有點類似玉米吐出的纓絡。金黃,又有點微微的紅。這樣的發色,像是由五彩的陽光給曬出來的。她平素散開頭髮,那些齊肩的捲髮,就像一片火燒雲,環繞著臉頰和頸項,將她的臉烘托得如一輪夕陽,璨璨生輝。庭院的花圃旁放置著兩張矮腳的栗色木椅,謝尼科娃坐在這上面喝茶或是看報時,就是這種髮式。而她出門的時候,則會把頭髮高高挽起,額前只留一縷劉海。她此時的臉,就是一輪冬日的滿月,冷艷逼人。

  王春申從來沒有進過劇院,謝尼科娃有演出的夜晚,他只把她送到燈火璀璨的劇院門口,就離開了。雖然沒有親眼目睹舞台上的她,不過他在喜歲賣的俄文報紙上看到了,她是那麼的光彩照人。哈爾濱熱愛音樂的人,都為她的歌聲傾倒和痴迷。而王春申在趕馬車的時候,不止一次聽過她輕輕哼唱的歌。她坐在車篷里,如果是去教堂,哼的曲子永遠是安詳柔和的;而去劇院,有時會哼唱悲傷的小調。每個禮拜天,謝尼科娃都要去兩處地方,一個是靠近火車站的聖尼古拉教堂,還有就是新城區霍爾瓦特大街上的一家鐘錶修理店。她的表似乎永遠走不准,要不時去修。王春申聽說,修表的是一個瘸腿的猶太人,從不出門,而他的弟弟,在樂團拉小提琴。

  正文 六 蝴蝶(3)

  更新時間:2010-9-16 7:19:34 本章字數:912

  王春申對謝尼科娃,有一股說不出的感情。這種感情,很像飛舞在天地間的雪花,看上去轟轟烈烈的,卻又寂靜無聲。他知道,謝尼科娃像女神一樣,而他不過是個僕人。她是精靈般的蝴蝶,而他是匍匐在花間的一隻可憐的螞蟻。可每當他駕著馬車,載著謝尼科娃穿街走巷,他會忘卻了與她之間的萬丈鴻溝,覺得在他身後低聲吟唱著的謝尼科娃,是俯在他背上的一個小女孩。此時他會覺得人生是幸福的,因為,他的前面是心愛的黑馬,而他的身後,是他隔幾天見不到,就會無比思念的女人。這交融在一起的馬蹄聲和歌聲,是他晦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很奇怪,這種聲音,竟也能充當繩索,有時他想去jì館尋歡,它就會無形地縛住他的手腳。所以,最近他去那種地方,越來越少了。以至於他以前常去的一家jì館的老鴇,有一天乘他的馬車去四家子,下車後竟然分文未付,說是王春申冷落了她家的姑娘,一準兒是看上別家的了,她得為自家的姑娘出口氣。

  謝尼科娃的丈夫雅思盧金,是中東鐵路管理局的一名高級職員。鐵路開築之初,指揮部設在田家燒鍋的時候,他就來了,所以他是看著哈爾濱一天天繁華起來的。埠頭區的中國大街,原本沒有路,修築鐵路的物資,從海參崴由貨船運抵松花江碼頭後,工人們為了運送物資,人扛馬拉的,日復一日,硬是踩出了這樣一條路。中東鐵路貫通後,俄國人把這條街命名為中國大街。生活在沿江一帶的中國人,依舊做著他們的生意。不過,因為這裡已成租界,他們由主人變為了寄居者。中東鐵路管理局設立了地畝處,中國商民用地造屋,必須向地畝處提出申請。註冊之後,要逐年繳納租地費用,方可經營。而這幾年,租地費用累年增長,商民們怨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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