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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愛傑沒有吱聲,她只覺得一下子掉進一口黑咕隆咚的井裡,她感覺不出陽光的存在了。

  “如果做手術,效果也不會太理想。”醫生說,“你考慮吧,要麼就先用藥物維持。不過最好不要讓病人知道真實情況,那樣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李愛傑慢吞吞地出了醫生辦公室,她在走廊碰到很多人,可她感覺這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她來到住院處大門前的花壇旁,很想對著那些無憂無慮的嬌花倩草哭上一場。可她的眼淚已經被巨大的悲哀征服了,她這才明白絕望者是沒有淚水的。

  李愛傑去看秦山的時候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特意從花壇上偷偷摘了一朵花掖在袖筒里。秦山正在喝水,雪亮的陽光投在他青黃瘦削的臉頰上,他的嘴唇乾裂了。李愛傑趁他不備將花從袖筒掏出來:“聞聞,香不香?”她將花拈在他的鼻子下。

  秦山深深聞了一下,說:“還沒有土豆花香呢。”

  “土豆花才沒有香味呢。”李愛傑糾正說。

  “誰說土豆花沒香味?它那股香味才特別呢,一般時候聞不到,一經聞到就讓人忘不掉。”秦山左顧右盼見其他病人和家屬都沒有注意聽他們說話,才放心大膽地打趣道:“就像你身上的味兒一樣。”

  李愛傑淒楚地笑了。就著這股笑勁,她裝做興高采烈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偷花給你嗎?咱得高興一下了,你的病確診了,就是普通的肺病,打幾個月的點滴就能好。”

  “醫生跟你說了?”秦山心涼地問。

  “醫生剛才告訴我,不信你問問去。”李愛傑說。

  “沒有大病當然好,我還去問什麼呢。”秦山說,“咱都來了一個多禮拜了,該是收土豆的時候了。”

  “你放心,咱禮鎮有那麼多的好心人,不能讓咱家的土豆爛到地里。”李愛傑說。

  “自己種的地自己收才有意思。”秦山忽然說,“錢都讓你把著,你就不能給我幾百讓我花花?”

  “我才沒那麼摳門呢。”李愛傑抿嘴一樂,“你現在躺在醫院裡又不能出去逛,你要錢有什麼用?”

  “訂點好飯呀,托人買點水果呀什麼的。”秦山端起水杯喝了幾口水,然後說: “身上有錢踏實。”

  李愛傑就從腰包數出三百塊錢給了秦山。

  當天下午,護士便來給秦山輸液了,是一種沒貼藥品標籤的液體。李愛傑一邊陪他輸液一邊和他說著溫暖話。到了黃昏,輸完液,送飯的來了。他們又一起吃了米飯和豆角。秦山吃得雖然少,但他看上去情緒不錯,因為他一直在說話。

  黃昏了。王秋萍來給丈夫送飯,她黑著眼圈,手上纏著繃帶。她這兩天特別倒霉,鐵路打擊票販子,票販子都不敢出現了。她想自己買票暗中高價賣掉,不料這一段天天起得遲,到了售票處只能排到隊尾,自然毫無所獲,而且手又不巧被鐵柵欄給劃破了。她丈夫雖然脾氣不好,但食慾卻比往日還要旺盛,整天指著名要雞要魚的,王秋萍只能硬捱著。

  “秦山,你也喝點雞湯吧。”王秋萍說。

  “我和愛傑剛吃過。”秦山和悅地笑笑,“謝謝了。”

  王秋萍的丈夫恨恨地瞪了王秋萍一眼,說:“你看他比我年輕,讓他喝我的雞湯,你勾引人——”

  王秋萍搖頭嘆口氣,無可奈何地給丈夫一勺一勺地餵雞湯。餵完丈夫,她和李愛傑一起上廁所,突然說:“那麼多不該進太平房的人都進了那裡,他這該進的卻天天活著磨人。有時候真想毒死他。”

  李愛傑怔怔地看著王秋萍,失神地說:“秦山確診了。”她突然撲到王秋萍懷裡哭起來,“我還不如你,想讓他磨我也沒這個日子了!”

  兩個中年女人相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將一些上廁所的人嚇得大驚失色。

  那一夜王秋萍和李愛傑幾乎徹夜未眠。兩個人買了瓶白酒,喝得酩酊大醉,將在廁所沒有哭完的淚水又哭了出來。剛開始時兩人都覺頭昏沉沉的,奇怪的是哭得透徹了倒把酒給醒了,毫無睡意。兩人便講起各自的家世,說得天有曉色,才覺得眼睛發澀,便都酣然沉睡於蓓蕾般的黎明中。

  李愛傑夢見自己和秦山去土豆地鏟草,路過草甸子,秦山為她采一枝花,掉進了沼澤中。眼看著人越陷越深,急得李愛傑大喊起來,一個激靈從睡夢中坐了起來。揉揉太陽穴,看著矮桌上的空酒瓶和吃剩的香腸、豆腐乾、花生米,她才憶起昨夜和王秋萍喝酒的事。王秋萍裹條薄絨毯子,睡得頭髮披散,鼻翼微微翕動,面色也比白日裡看上去好多了。李愛傑抓過手錶,一看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嚇得非同小可,連忙推醒王秋萍:“萍姐,中午了,咱們還沒去醫院呢。”

  王秋萍也“哎喲”一聲坐起來,用手背使勁揉了下眼睛,懊惱地自責:“唉,排不成車票,連豬食也收不成了。”她直了直腰,忽然又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反正已經中午了,不如睡到晚上,還能省頓飯。”

  李愛傑知道她在說氣話。待她梳洗完畢回到小屋,王秋萍果然已經起床了。她對李愛傑說,過兩天她要回明水一趟,夜裡她夢見兩個孩子讓狗給咬了:“一個咬在胳膊上,一個咬在腿上,撲在我面前哭得起不來,孩子托生在我家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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