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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賓利伸手遮住嘻皮笑臉,修葛巴不得上前踹他一腳。

  “好吧,夫人,好吧!我從窗戶走,這樣可以吧。我對你們這種鄉下豪宅一點興趣都沒有。髒兮兮的油畫,仿冒占董,小心眼的行為——”

  “趕快給我滾!”菲爾博士說,抬起腳。

  這就是修葛最後看到的狀況。他趕緊穿過撞球室玻璃門,隱身在陰影里,注視陽台外的動靜。幸好他這天穿的是套深色西服。手腕上的夜光錶盤顯示時間為九點半。他有點訝異自己的心跳競如此激烈。

  此時無風,濕冷的空氣中浮蕩著花草馨香。月亮低垂,但皎潔明亮,將黑影拉得窄長,草坪隱隱發亮,東傾的樹叢中晃過一道亮光,他發現是半哩外不知名馬路上的公車車燈。有隻狗正在狂吠。

  陽台的一扇窗嘎吱一聲開了,透出黃色的光。史賓利走出來,一手撩開窗簾,關上他身後的窗。他遲疑一會兒,似乎仰頭凝望著明月。修葛隱約看得見他的表情;他在笑。笑容消失後,他審慎地左顧右盼,確定沒有異狀,才覺得放心。他悠哉地劃了根火柴點菸。接著,步下幾階淺梯走到草坪上,再度環顧四周,最後沿著陽台下方朝修葛藏身之處走來。他行經撞球室門口,就著月光看了手錶一眼,嘴裡一面哼哼唱唱,腳步在碎石小道上沙沙作響。

  當他轉進屋子角落,修葛立即跟上他。跟蹤者完全隱匿在陰暗處,循屋子的草沿無聲無息移動;曾一度差點被玩具割草機絆倒。嘈雜的腳步聲繼續前行,輕鬆愉快,從容不迫。繞過彎曲的車道之後就是一段榆樹夾道的馬路,走到警衛室的柵門。修葛必須穿過月光照射下的寬闊車道,以他右手邊的樹林作為屏障迅速低下身。他身手敏捷跳越那片碎石地,躲在月桂樹叢後。他確信自己在這場荒唐的演出中越來越進入狀況。他喜歡這樣,讓褲子膝蓋在濕答答的草地上摩擦,隨時住意樹叢周遭的狀況,自己仿佛正在扮演間諜的角色。然而,此時的他若被人撞見,准看起來一副蠢像。

  他覺得渾身熱血沸騰。溜進榆樹大道的陰影之後,發現即便是史賓利走在他前面二十碼的地方,抬頭挺胸大方走還比較安全。史賓利走在碎石地上的腳步聲壓過修葛踩斷小樹枝及乾落葉發出的噪音。他的獵物正在自言自語;腳在碎石上拖,不時踢上兩腳。他一度詛咒自己,以一種挑釁的態度停下腳步,像面對他的仇家一樣,煙往後甩,最後大吼:“媽的,滾下地獄去吧!”接著高聲吹起口哨。他三不五十就會用一種誇張的姿勢甩他的窄肩。

  當他們快要走到敞開的警衛室柵門,修葛被迫要加快速度臨機應變。史賓利毫不遲疑,往村莊方向走去。路上不見人影也沒有半輛車,柏油馬路和高聳的灌木樹籬在月光下顯得光禿一片。史賓利戴著那頂滑稽的帽子昂首闊步,不再留意四周。他們來到摩根家。當修葛屈身蹲伏在樹籬的陰影下,焦急擔心柵欄內的人會晃到門邊或招呼他。但他平安通過摩根家,通過陰森森的教堂,下行至一片燈海搖曳的村莊。

  這裡是最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就算是街上沒有一盞路燈。勉強能提供照明的(所有的燈都是油燈---棒槌學堂注)就是一間小酒館。小酒館的房子建在馬路後側一方泥地里,稻草和牛糞味薰人。低矮笨重的石頭建築一度被刷白,茅草屋頂,還有兩側翼房,圍出一方前院。格子窗全部大開,隱約可見屋內煙油燈火下的人影。

  修葛離馬路三十碼遠。酒館裡傳來歡樂的笑鬧聲,酒客們隨鋼琴和手風琴的節奏打拍子,有人自告奮勇唱首滑稽歌,眾人便轟然叫好。修葛想起這天是星期六夜晚。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這都是個愚蠢的演出,他失足踏進泥濘里;緊張的情緒在這灰泥中陡然升高,恨不得馬上來杯冰涼的啤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繞至“公牛”的另一頭,無預警撞上一部停在旁邊的熄燈轎車。撞傷的痛處讓他恢復清醒的判斷力。這部可能就是史賓利的車。這傢伙究竟想做什麼;難道如菲爾博士所說,他會回接待所;拔掉火星塞可能不失為明智之舉,只是以防他萬一要用車。

  這時,史賓利站在“公牛”前門,他縮著肩膀,若有所思地吞雲吐霧。最後做了決定,把未抽完的煙彈開,然後踏上通往前院石階。修葛悄悄來到雙人座車的前方,拉出擎蓋鐵勾,動作輕巧、避免發出聲響地打開引擎蓋。他突然聽見腳步聲朝他而來。他抬頭,一股沒有來由的噁心從胃裡翻起。史賓利改變方向,朝著車子直走過來。

  他放下引擎蓋時,發出可怕的擦刮聲。他往後潛進楓樹林裡,伺機而動,再度發現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他想史賓利應該看不見他。接著,他聽到史賓利在離他不到十二尺的地方摸索車門;門打開,卡嗒一聲,燈亮了,一滅,又亮,直到只剩儀錶板亮起為止。史賓利抬起頭,盯著微弱的光線下。修葛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那是當晚第一次,史賓利臉上浮現恐懼的表情。男人的下唇在發抖,前額淌著汗水。他甩頭,一滴汗珠從他兩頰和鬢角滑落。史賓利想強顏歡笑,卻辦不到。他手滑進前座的側袋裡摸索,拉出一條皮帶和—只手槍皮套,殺傷力極強的自動手槍露在外面。

  修葛口中念念有詞,幾乎很大聲:“老天,這可是玩真的了……”他心跳劇烈,害怕他即將聽到的聲音。彎身伏在儀錶板上,史賓利拔出那把自動手槍,仔細檢查。他將彈匣退至手掌中,翻轉一下,重新裝回去。最後,用他提心弔膽的手,拉開保險栓,將武器塞回手槍皮套里。他再度環顧四周,脫去他的外套,把手槍皮套扣在左腋下。藍白條紋襯衫已經濕答答地黏在他身上。儘管隔著一段距離,修葛仍聽得見他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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