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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決頷首應是,領命下去了。

  湛明珩忙碌時,納蘭崢亦在魏國公府受醮戒禮。場面雖比不得金鑾門前滿朝文武集聚一堂的壯闊景象,卻也一樣十分隆重。

  她先是穿了身朱金疊色的燕居冠服,隨納蘭遠與謝氏一道去往祠堂,在祖宗跟前行了諸禮,再到正堂聽長輩的戒命。

  阮氏也一道出面了,顯見得很是緊張,不知是激越或是不舍,眼圈泛了紅,只跟在謝氏後邊輕聲道了一句便了。

  納蘭崢頓覺鼻端酸楚,卻不敢在這等吉時掉淚,拼命忍了,好歹捱過了最叫為人子女感懷的醮戒禮,就被一眾丫鬟婢女攙回去有條不紊地換起了親迎時須著的翟衣。

  待穿戴完畢,歇息片刻,便聽府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了樂聲,隨後似有贊引者跪請皇太孫降輅。

  與事前算好的吉時掐得一分不差。

  岫玉聞聲俯下身,在納蘭崢耳邊悄悄欣喜道:“小姐,申正了!”

  她聽見外邊動靜就已曉得了,只得回頭無奈地剜一眼身後人:“你每隔一刻鐘便報一回時辰,是想叫我這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去不成?”

  岫玉卻壓根未聽明白她說什麼。她出了個大神,饒是女子也被這驀然偏頭,似怒似嗔的一眼瞧了個三魂不存,七魄不復,一剎骨騰肉飛。

  起頭單是遠遠透過銅鏡瞧婢女們替納蘭崢點妝,尚且未能望出究竟來。卻是如今妝成,擱眼皮子底下一瞅,先見額間花鈿粲亮一閃,再見眉如遠山,霞飛雙頰,往下是微微啟開一線的秀麗朱唇,與懸在雪色耳垂晃悠的墜子,及頭頂九翬四鳳冠上鑲嵌的翡翠珠花、垂墜的珠結相襯,堪為顛倒眾生的艷絕之色。

  納蘭崢見她目光閃爍,一味張了個小嘴發呆,道是面上哪處妝點得不對,趕緊回頭往銅鏡瞅。卻恰在此刻聽聞外邊贊引者一聲高過一聲,似乎是湛明珩穿過了中門的幕次,人已至中堂了。

  她的呼吸愈發急促起來,一顆心上上下下跳躥得厲害。

  年前與湛明珩在承乾宮別過,他曾戲說她大婚當日莫要緊張得摸不著北,彼時她胸有成竹,甚至反嗤笑他可別一腳踩空了門檻,跌個四腳朝天,卻如今光是安安分分坐著,就已上氣不接下氣了。

  似乎相識再久,到得此刻也像全然歸至起始,一如當年雲戎書院隔花初見,她被他牽了手避於茂密矮叢,為此嗅見他周身淡淡的龍涎香氣,陌生而忐忑。

  兩名女執事在此間候了片刻,便替她蒙了喜帕,攙她緩緩走了出去。倒是十分體恤,曉得她恐怕難免緊張腿軟,故而借了大半的力道與她。

  中堂裡頭,主婚人與主母一左一右分列東西,湛明珩靜候當中,內官們齊整地垂首跟在他後邊。

  納蘭崢被引至主母謝氏的下首位置停下,繼而悄悄抬起眼來去看湛明珩。透過喜帕朦朦朧朧瞧見他行止從容,自內官手中接過一對活雁,睽睽眾目里默然行了雁奠禮,在香案前幾退幾進,幾拜幾起,自始至終冷靜自持,謹慎守禮,不曾朝她這向瞥過一眼。

  思及此,她趕緊收回目光。這目光旁人察覺不到,湛明珩這等練家子卻不會不知。一會兒可要被他拿來笑話她了。

  禮畢後,湛明珩當先退了出去,由引禮官開道步至中門外邊。女轎夫舉了鳳轎候在中門內,待納蘭崢款款行至,內官便在外頭跪請皇太孫復再行入中門,替太孫妃揭轎簾。

  這節骨眼可說是倆人在行合卺禮前靠得最近的一剎了。湛明珩哪肯放過,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揭開轎簾,在她彎身而入時稍稍俯首,低聲笑道:“方才瞧我瞧得可還滿意?”

  果真被他發現了。

  納蘭崢心內一陣羞惱,卻是此刻回不得嘴,且他也重新站直了身子。她只得隔了喜帕狠狠瞪他,像要將那張俊俏的臉剜出個血窟窿似的。湛明珩一彎嘴角,將轎簾擱下,隔絕了這般飽含“濃情蜜意”的注視。

  待太孫妃入鳳轎,皇太孫入輅車,內官起一聲高喝:“升轎升輅——!”儀仗隊便以極盡莊嚴之勢向皇宮緩緩行去。碩大一面赤色的絳引幡迎風獵獵翻卷,整個隊伍遠望宛若一條細長蜿蜒的游龍。因午時過後,沿道車馬一律禁行,一路上除卻樂聲再無旁的響動。

  天色漸暗,由長安左門入午門後,隨行的車駕儀仗、官舍官軍、侍衛侍從俱都止了步。湛明珩改乘了輿車,納蘭崢則另行換了一頂鳳轎。她端坐轎中,腰背筆挺,手心卻沁出了汗來。

  接下來就要入承乾宮的內殿行合卺禮了。

  待轎子緩緩在殿門口停穩,天已然黑透了。納蘭崢遠遠瞥見湛明珩似乎被引入了殿內稍候,而她則被女官們簇擁著去了幕次裡頭,揭了喜帕,修整妝容與衣飾。照大穆皇室的婚制,揭喜帕這一環節是不由皇子來的。沒了層遮羞布,她那顆心便更是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從幕次裡頭出來,端了儀態入殿,一眼瞧見湛明珩竟覺呼吸一窒。

  她是眼下方才看清楚他。一身氣度非凡的皮弁服,上為朱色絳紗袍,下為紅裳,黃色的玉圭上尖下方,垂於領下正中位置。衣飾玉佩兩組,俱都是雕雲龍紋描金了的,白色的綬帶掐在腰間,威儀逼人。

  再移目往上,但見頭頂皮弁玉珠簪紐耀人,朱纓系在他的頸側,襯得他膚白唇艷。他的眼望著她,似乎含了幾分篤定的笑意。

  湛明珩的確在篤定。篤定她瞧見他後必有緊張至氣急的一刻。但他也著實端不大住了,全靠素日裡面對滿朝文武時擺慣了的那份肅穆在死死支撐。

  此前親迎,他顧忌禮數未曾多看,更沒能瞧見她的臉容,如今相對而立,得以窺見全貌,當真被惹得移不開眼去。

  昨日尚且含苞待放的小人兒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螓首蛾眉,娉婷裊娜。她站在那處,張燈結彩的大殿及投於她後方天幕的粲亮星辰便俱都黯了顏色。納蘭崢或許不曉得,在湛明珩眼底,她這一身華貴得體的青紵絲繡翟衣,已然成了瞧不見的廢物。

  虧得是吉時未至,兩人才能夠如此堂而皇之地你瞅我來我瞅你,瞅得起勁。待贊禮人恰准了時辰,便不得不轉開眼光,站定了拜位,繼而互行拜禮。完了便是合卺。

  皇室的合卺禮極為考究,素有“三飲三饌”之說。也就是每一回交杯過後,皆要在女官服侍下輔以吃食。

  殿內布置喜慶,正中一張足有丈長的桌案上邊擱了各式金器盤盞,各有象徵的胡桃木碗,胡桃木托,胡桃木鐘子等物,羅列得相當齊整。

  兩人一道坐下後便被奉上斟了七分酒液的金爵,各執一爵,雙臂相纏,湊至對方唇角。

  納蘭崢勞碌了整日,此刻手都有些不大聽使喚,竟至爵中酒液微微發顫,盪起了波紋。湛明珩垂眼一瞧,悄悄扣緊了她的手臂,借力與她,才算全了第一回 合卺。

  如此反覆三回,吃了三樣象徵吉祥如意的點心才算禮畢。女官們及贊禮者匯至一線退了下去,再有一行婢女上前來,預備服侍湛明珩與納蘭崢各自沐浴更衣。

  倆人至此仍未能說得上話。

  內殿至淨房有不少一段路,恰好用作消食。納蘭崢卸了一身的重負才算鬆快了,入了浴桶後被服侍著好生揉搓開了筋骨。水汽氤氳得厲害,叫她昏昏沉沉,疲累得睡了過去,直至身邊的婢女硬生生喚了她好幾聲,方才起身穿戴好,遊魂似的去往寢殿。

  湛明珩比她先拾掇完,一身常服襯得肩寬腰窄,坐在拔步床的床沿翻了本什麼冊子,眼見得多數時候眉頭深鎖,偶爾露出些恍然大悟的神色,似乎看得十分入迷。且是入迷得忘了側耳細聽,以至納蘭崢離床榻只剩一丈遠了方才一頓翻頁的手,迅速將冊子往袖子裡頭一藏。

  虧得納蘭崢尚且有些迷糊,也未全然看清,等湊近了才奇怪問:“你翻什麼呢?這麼認真。”

  湛明珩泰然自若,正色道:“本想處理個公文,既是你來了便不翻了。”說罷給四下婢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退下,繼而拉她一道在床沿坐下。

  納蘭崢睏倦時反應要比平日遲鈍一些,揉揉眼睛“哦”了一聲。湛明珩瞧她這冷淡的瞌睡模樣,臉登時就黑了:“你是幾日幾夜沒得合眼了?”

  她也自覺不該,霎時停了揉眼的動作,強打了精神,朝他笑了一下:“是浴桶的水太暖和了,我在裡邊睡了一覺,還未醒神。”說罷就覺湛明珩死死盯著她的臉,一瞬不瞬。

  她奇怪地摸摸臉蛋:“我的妝沒洗乾淨?”她只顧睡覺,的確都不記得自個兒何時洗的妝,全交由婢女們折騰了。

  湛明珩卻竟“嗯”了一聲,隨即拽了她的手腕,將她摟進懷裡,也沒個徵兆地就去叼她的唇瓣,一面含糊道:“沒洗乾淨,我來……洗……”

  納蘭崢一下醒過神來,徹底記起了此刻情狀。此前與他同床共枕慣了,一道坐在床沿也覺無甚緊張,竟是在浴桶里睡了一覺就忘了今時已不同往日。她的餘光瞥見一旁燃得正旺的喜燭,心也似與那火苗一般躥動起來。

  湛明珩高挺的鼻樑隨這番動作抵向了她的臉頰,觸及之處恍惚一片滾燙。

  但他並不急於攫取濕潤芬芳,只在她兩處唇角來回輾轉,多時後繞行別處,一路吻過她的鼻尖,眉心,再落下來去吞咬她微微染了層紅暈的耳垂。

  納蘭崢再無須勉力強打支撐,她太精神了,精神得渾身每處關節都起了戰慄。鋪天蓋地皆是他驚心熟悉的氣息,反反覆覆的耳鬢廝磨里,也不知是忐忑或是失力,她被他吻得喘息不止,手腳綿軟,只得任他施為。

  湛明珩見她面泛紅cháo,蜷曲的睫毛因雙眼緊閉不停打顫,再按捺不住,順勢就將她放倒了下去。卻是手方才伸出,還不及抽起她腰間系帶,就被她推了一把胸膛。

  人都在他身下了,還妄想推得開他?他動作一頓,支起手肘,好整以暇地垂眼看她,似是預備好好瞧瞧她忽然喊停是想做什麼。畢竟此前有過太多回戛然而止的經驗,他早已被她練就得能將體內那團火掌控自如了。

  可納蘭崢也實在不曉得自己想做什麼,只是總覺方才那一覺睡得極不對勁,將她醞釀了一整日的心緒都給攆跑了,故而缺了點準備,心內有些不安。她盯著他,乾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一溜,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道:“湛明珩……我們……”

  湛明珩微笑,沉聲:“嗯?”

  “多久沒對弈了啊?”

  “……”

  納蘭崢見他啞然,揪准了時機道:“你陪我下盤棋吧……好不好?”眼光里透出十二萬分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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