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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畫屏被侍女攙著往外走,脖頸處隱隱作痛,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滿目驚惶,不敢回頭看。路過突厥使臣的席前,打量的目光太過扎人,崔畫屏偏頭瞥了一眼,忽對上一雙瀲灩生姿的桃花眼。

  崔畫屏一陣恍惚,一個趔趄猛地回神,驚覺這雙過分熟悉的眼眸竟出自異族人。這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好似洞悉一切,淡然地看著,像是在嘲諷。

  “貴妃,當心腳下。”侍女適時出聲,崔畫屏抬腳跨過台階,出了殿。

  殿內歌舞聲又起,席上眾人心中波瀾未落。

  嘉元帝淡笑道:“讓使臣受驚了,來人,上酒。”其言語中略帶些歉意,突厥使臣連忙起身稱謝。

  一片笙簫中,秦汜悶頭連飲了三四杯酒,至第五杯,蘇虞猛地搶過秦汜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她放下酒杯,轉頭無聲地看著他。案幾下,她伸手從袖中尋到他的手,將之握住。

  酒宴正酣,從始至終一直靜坐於一眾妃嬪中的徐採薇忽然皺了眉,捂著肚子輕呼了一聲。身旁侍女忙問她可有不適,欲去請太醫,徐採薇手撫著肚子,笑著搖了搖頭。

  嘉元帝一眼瞥見,招手示意徐採薇坐到上首來。徐採薇受寵若驚,扶著肚子走上前去。

  “陛下聖安。”

  “免禮平身吧,”嘉元帝看著她問,“幾個月了?”

  徐採薇微低著頭答:“回陛下的話,約莫六個月了。”

  “來朕身邊坐。方才可有哪兒不適?”嘉元帝笑了笑。

  徐採薇謝恩後移步至其身旁坐下,道:“謝陛下關心,臣妾無恙,適才不過是胎動罷了。”

  話音剛落,她便又驚呼一聲,忙道:“陛下,他又踢了我一腳呢。”

  “嗯?”嘉元帝伸手覆過去,感受到掌心的異動,笑了,“這般鬧騰,定是個小子。”

  徐採薇垂著眼,未搭腔。

  席上,觥籌交錯間,蘇虞抬眼遙遙望向上首,挑了挑眉,盯著徐採薇的小腹看了半晌,爾後又收回了目光。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這個變數改變了些許細枝末節,可最後的走向似乎仍舊沿著既定的路而延伸。

  宴罷,眾人皆散去。蘇虞同秦汜一起出宮回府,他步子大,她走得有些吃力,正準備喊一聲讓他慢些走,忽然察覺身後有人在扯她的袖子。蘇虞驚疑回頭,發現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頭栗色的頭髮,卻是烏溜溜的黑眼睛,正是靖安公主。

  蘇虞正欲出聲,那小姑娘忙往她袖子裡塞了只玉瓶,轉頭就跑開了。

  “誒?!”

  秦汜聞聲回頭,見她站在原地,移步過來。蘇虞怔怔地把那隻玉瓶遞給他,秦汜挑眉,將之打開,一股濃烈的藥味自玉瓶中噴涌而出。

  “她給你的?”秦汜問。

  蘇虞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是她?”

  秦汜輕嘆口氣,道:“這是突厥特有的靈藥。既是她給你的,便好好收著罷。”他言罷,將玉瓶遞還給蘇虞,看著她將之妥善收好後,環住她的腰,二人一同往宮外走去。

  蘇虞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道:“她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兄妹不見一見嗎?”

  秦汜默了半晌,道:“會有機會的。”

  蘇虞轉過頭,一眼望見宮門掛著的大紅燈籠,在晚風裡輕輕搖曳,晃碎了一小塊夜色。抬頭望天,夜幕深沉,月與星相交輝映。

  夜還很漫長,路也還長著。可似乎只要有身邊人攜手相行,再漫長的夜她都願意去守到天明時分,再長的路她也願意前行。

  ***

  嘉元十二年春,突厥遣使護送和親公主入京,締結兩國之好。

  同年五月中旬,突厥使臣北上回國,突厥公主正式入宮,封妃,賜封號和。

  五月下旬,太子於幽禁中自盡而死,廢后趙氏瘋癲,一頭撞死柱上。

  五月底,帝賜貴妃崔氏鴆酒一杯,崔氏在朝者皆貶謫。宮中後位空懸。

  六月初,徐才人誕下一子,難產而死,臨死前為子取名為“淮”,帝准。

  嘉元十五年,封八皇子秦淮為太子。

  嘉元二十一年,帝崩,太子秦淮登基,年號承德。帝幼,晉王秦汜輔政。

  承德八年,帝親政。

  第102章 淮水悠悠

  秦淮自小就知道他的母親和阿娘不是一個人。

  他的母親是誰?是這大明宮裡寵冠六宮的四妃之首,是那金鑾殿上萬人俯首的垂簾太后。

  他的阿娘是誰?是皇宮裡人人如避瘟疫的低品寶林, 是皇陵犄角旮旯里的一抹孤魂。

  他記得他初初識字時, 曾指著宣紙上端端正正的一個“淮”字, 仰著脖子問她:“母親, 為什麼兒臣要取名為淮呀?”

  她默了默, 抬手起筆在宣紙上又落下兩個字,一右一左, 組成一個詞——

  秦淮河。

  她擱下狼毫筆,淡淡道:“因為你阿娘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父母何人, 什麼都不記得, 只記得自己長於秦淮河畔,飲著淮水長大的。”

  他斂眸,盯著那三個字愣愣出神。

  哦, 他的阿娘還是個秦淮河畔隔江唱曲兒的歌女。

  她從不避諱談及他的阿娘,卻總是點到即止, 任由他的好奇心肆意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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