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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樣清泠,卻根本看不懂。

  我甚至說算了,他要走就讓他走,我們好好在學校待著不行嗎?就我們兩個人。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我一定要走的,如果你不幫我,我還是要走。

  我終於做了那樣的事情,如潑婦一般鬧到學工處。

  那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本應該難堪的,可是他大笑,他說,方岳,你若跟我直說,我又怎會不給你?

  一時間我竟覺不到勝利的快感,他拿出申請表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再看方岳波瀾不驚的表情,嘴唇卻緊緊咬著,有血跡滲了出來。

  我忽然感到有些驚慌,似乎眼前這個人已經是自己永遠不能完全得到的了。

  事實還是很順利,如他所說,我們一起去了美國。

  那邊的生活有些辛苦,但是我知道終於擺脫了如夢魘一般的那個人,雖然每一次夜半驚夢,都是他在那裡大笑,方岳在一旁咬碎了嘴唇。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這麼絕情?事後很久,我問他。

  他漠然回答,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就在那人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的時候,形勢終於急轉直下。

  偶然從一個同學那裡得到了他的消息,畢業後他在地鐵站彈吉他以維持生活,半年後遭人搶劫,在地鐵將要疾馳而過的時候被扔下鐵軌,死狀慘烈。

  我聽到的時候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偷眼看向方岳,他一如既往的平靜。

  再後來他回了一次國,沒有跟我講,我也不知道他去幹些什麼。

  又過了很久,他說,我們結婚吧。

  好的,我說。

  成家,立業,養育後代,仍有著比一般人優越的生活。我知道,這是我喜歡的人,我並沒有選錯。

  只是他從來沒有吻過我的唇。

  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

  機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雲。綿綿密密,一層覆蓋著一層。

  靠近窗口的位置上坐著一位東方男子,黑色的西裝,黑色的短髮,黑色的眸子。他只偏過頭看著窗外,看上去面無表情。若不是緊緊抿起來的嘴唇因失血而泛白,大概也泄露不出一絲緊張的心緒。

  十幾個小時,竟是沒有合過眼。

  意識模糊的時候,似乎回到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那個北方乾燥的城市,那個說好不好的學校,還有那人。

  走下飛機,他徑直往前走著。出門,上計程車,告訴司機地址,聲音冷靜。那是他一直知道,一直記得,卻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沿路經過的道路兩側高樓林立,曾經熟悉的。

  "哥們兒你在國外,是出差還是留學啊?"那師傅倒是個能侃的主兒,一上車就閒聊起來,"國外生活怎麼樣啊?虧你還想著回來。爹媽都在這邊呢吧?"

  聽到從小到大熟悉的語言,突然間倍感親切,因為平日裡便少言辭,他只是嗯了一聲。

  司機也不在意,仍自顧自地說著,"不是想爹媽,肯定想女朋友了。怎麼著,女朋友還在國內,沒給帶出去?"

  他聽到這裡,手忽然一抖。

  透過前方的玻璃看去,陽光很烈尾氣升騰,一輛接著一輛的車排在那裡。

  "又堵車了,"司機撂下方向盤,轉過來看他一眼,"多久沒回來了?"

  他眯起眼,想了想說,"五年了吧。"

  五年後,才知道那個消息。

  物是人非。

  到目的地時已過了中午,他下了車,找到那個門牌號。抬起手,竟有些用不上力。猶豫再三,還是扣響門環。

  走出來那人相貌端正身材高大,卻是穿著警服。

  "你有什麼事情?"

  他一愣,"這裡是方家?"

  "是。"那人面無表情地回答,身板挺得筆直。

  這時候從那間四合院裡走出一位女子,個頭不高,中長的碎發,看上去再普通不過。只是那雙眼,淺褐色的眸子說不出的透亮,像極了那個人。

  她本已經擦身而過,不經意間瞟了一眼門口的陌生人,不由頓住。回過頭來,低聲驚呼道,"是你。"

  "你……認識我?"坐在西廂的那間客廳里,他疑惑地問。

  "方岳啊,"那女子輕聲嘆道,"又如何能不認得你?"

  他動了動嘴唇,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是他妹,我叫笑然。"那女子淡淡地說。

  記得那人有個小妹,當時也不過高中畢業的樣子。

  "你回來做什麼?"

  "我想看看他。"方岳突然開口。

  林笑然卻笑了,"平時不愛說話,可一旦開口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我哥對你的評價還真是一點沒錯。"

  方岳怔在那裡。面前是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子,可此時竟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因為心虛,還是因為她的神情與那人如出一轍?

  "才知道我哥走了?"

  方岳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也是,要是你一直不知道也算了。知道了還無動於衷,我哥真是白死了。不過,就這樣我也不會原諒你。"

  方岳只是沉默著一直看著她。

  林笑然嘆了口氣,"我哥犯了錯,死了都入不了祖墳。給你寫個地址,想看的話去公墓看吧。"

  方岳接下她遞過來的紙條,手雖一直在顫抖,聲音卻還是穩的,"謝謝你。"

  "你就裝吧你,"她聲音忽然拔高起來,"你憑什麼敢回來看他?憑什麼那樣害他?憑什麼舒舒服服在國外逍遙?"

  他低著頭,只那樣沉默著,安靜地看著她。

  林笑然終於平復下來,"看完了,趕緊走吧。"

  方岳一愣。

  "你以為你當年是怎麼走的?那時候我爸氣瘋了,他捨不得我哥還動不得你嗎?我哥攔著他,找朋友幫忙。那人他們家老頭是我爸首長,硬把這事壓了下去。今天你是遇上我,不然……"

  "你……為什麼要幫我?"方岳抬眼看她。眼裡沒有悲傷,也沒有愧疚,只是空蕩蕩的,好像什麼也不存在了。

  "因為我哥。"她靜靜地說。

  方岳走出那扇門的時候,陽光還是很烈。

  除了臉色白得厲害,看上去他並沒有什麼異樣。還是一步步穩穩噹噹地走到路口,招手打車。只是在開車門的那一剎那,試圖將紙條從右手換到左手時,才發現指甲已經深深掐到了手心,有血跡淌出來。

  當年,那人又是以怎樣慘烈的方式耗盡最後一滴血的?

  公墓中松柏鬱鬱蔥蔥,樹枝上還掛著些許蛛絲。他走過林蔭小道,終於停在那塊碑前。一寸來長的相片上,是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

  或笑或鬧,或靜或動,甚至看得到他在球場上馳騁的身影,感覺得到他的吻。一切的一切都濃縮在這小小的格子裡,安靜而從容。

  "我來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沒有帶花,也沒有帶酒。"

  "這麼久才來看你,是我不好。"

  "你在那邊好不好?"

  ……

  話音消失了許久,才又壓抑地悶聲響起。

  "你不說,我便不敢信,始終竟不知道你愛我。"

  "你那樣優秀,我怎敢奢望一輩子?"

  "原本就配不上你。"

  "可是……是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一滴眼淚滴在青石地面,很快滲了進去,消失不見。

  "你回來,好不好?"聲如泣血。

  "你回來,好不好?"

  一旁墓園值班的老者揮動著笨重的掃帚,一邊低聲自語般默念著,"生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字字句句飄散在風裡,沒有人聽到。

  番外三

  那一年,他十五歲。沈家富甲天下,縱使王室依然敬之三分。所以他只需優雅地微笑著,自有眾人追捧。

  年少時,以為沒有要不到的東西。

  第一次隨父親覲見國主,國主有要事商議,叫宮女帶他去後花園玩。有幾個孩子在那裡嬉笑打鬧,他只站在一旁靜靜觀看,唇邊掛著禮節性的笑。

  直到遠處一個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參見世子。"眾人紛紛跪下。

  現在是世子,成年後無異就是太子了,本朝國主並沒有其他子嗣。沈緣悄然抬起眼帘,想要看清些。那少年,將來會是自己的主子呢。

  見他眉目間清清楚楚,像是女孩子仔細修過一般的。這一眼望過去,只覺不似凡間的人物,是用盡言辭而無法描述的。

  沈緣生平頭一次失了神。

  見他只盯著自己看,小世子莞爾一笑,"你就是沈家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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