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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要留下她?”

  沈洵雖已有些後悔帶羅玉娘回來,仍是堅定地答:“是。”

  跪在冰冷青石地面上的羅玉娘鬆了一口氣。

  沈洵卻並非因為對羅玉娘有多少情意,而是這事關他的顏面。送他羅玉娘的同僚乃是朝中殷尚書的堂侄,他的母親與沈家多少有點兒關係,與沈洵的祖母乃是嫡親的姨表親戚。

  不論如何,他都要給這位一些面子,更何況,若是收下之後因為妻子的原因又反悔,回頭他如何有臉再出門與人交際。

  沈洵愛重寧博容是沒錯的,但並不代表愛重她到願意讓她越過自己去。

  這年頭,出嫁本該從夫才是,他可不想被視作懼內之人。

  “一定要留下?”

  “那是自然。”夫綱自然是要振一振的,沈洵原沒把這個當做多大的事,不就是個伎子,這年頭,誰家沒有一兩個,他答應過寧博容此生絕不納妾,回頭想想,卻是不曾說過連這等伎樂都不准有。

  寧博容站起身來,姿容優雅,慢慢收起了手中柔軟輕薄的黑索。

  “既如此,那便和離吧。”

  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竟是比沈洵——

  更要堅定得多。

  既如此,那便和離。

  她就是這般不講道理之人,哦不,她只是不講這個年代的道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從很久以前寧博容便想過。

  今生今世,決不讓自己受委屈,誰都沒有那個資格。

  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遺憾的。

  她也愛過沈洵。

  可惜,她最愛的——

  仍是自己。

  **

  沈洵仿若局外人一般看著,看著轉瞬之間急轉直下,到底還是一場鏡花水月。

  那個沈洵曾經得到,爾後失去。

  他是從未得到,只是遺憾。

  想來,他要比夢中那個自己要幸福一些吧?

  “夫君、夫君!”睜開眼睛,沈洵看向關切望著自己的妻子,微微笑道:“無妨。”

  “可是做噩夢了?”溫婉秀麗的女子輕輕道:“我讓青萍送碗安神湯來吧。”

  沈洵搖搖頭,“無妨的,只是一時夢魘。”

  是啊,那才是真正的夢魘吧。

  不過,正如寧博容後來所說,所有的事,皆是有一便有二的,無論是夢中那個他,還是現在的他,到底逃不出這個圈子去,只要身在局中,便有身不由己之時。

  譬如現在,除了身邊體貼溫柔的妻,也有兩妾,有三五婢子伎樂,多是同僚上峰所贈。

  到底如同她口中那般——

  淪為庸俗。

  可這就是生活,他既活在這世間,便要遵循這世間的規則,真正格格不入的卻是那個她。

  但也正因那格格不入,讓她那般特別,叫人難忘。

  明知是毒,卻是輕而易舉便流入了骨血。

  所幸,他從未得到。

  ☆、第93章 番外四慕容篇(一)

  鎮北十一年,十六歲的少年慕容,已是二十七歲的滄桑男人。

  身居高位,聖上親封鎮北侯,一門雙侯,名聲早已經蓋過了昔日的李氏門中。

  可他二十七歲,尚未娶親。

  原幾年前慕容熙便要為他訂下婚事,結果恰好福慧長公主新喪,他為母守孝,這親事便不曾訂成,更讓世人驚異的是,從此往後,他竟是仿佛再不想歸家一般,聖上賜下鎮北侯的府邸,他即便是回京,也極少回家裡去。

  “阿聿回來了?”已經有些年歲的博望侯慕容熙依舊氣質儒雅,風度不凡,他喪了妻,因妻地位太特別,乃是當朝大長公主,且到了這個年紀,兒女皆大了,實則慕容熙也不曾準備再續娶,只要了兩個婢女伺候罷了,他原也不是重這方面的人。

  “是,大郎今日一早便已經回京哩。”

  慕容熙嘆了口氣,他這長子雖心裡有些怨氣,平日裡所作所為卻不會為人詬病,今日裡必會來請安的,但要留他住下,也是不可能。

  那兩個算計福慧的女官,卻是一個都沒留,都被他私下稟報聖上之後,毫不留情地處決了,即便如此,慕容聿仍舊沒能全然原諒父親。

  弒母之仇,父親雖是失察之過,也讓慕容聿心中早有了隔閡。

  北疆既定,他大勝回京,博望侯卻也操心過他的婚事,不管怎麼說,慕容聿也是他最爭氣的兒子,偏沒有哪個高門貴女願意嫁給這個“老男人”,尤其他因打仗的緣故,眼角多了一條疤,原本笑如春山的桃花眼到底多了兩分戾氣,且那戰場裡磨練出來的氣質,可不是當年那個風流俊俏一笑多情的小郎君了。

  地位再高,在這個父母訂下婚事的年代,即便是皇帝也越不過人家的父親去,劉湛倒是還有個幼妹不曾出嫁,也算是慕容聿的表妹了,但一是年歲差距太大,才十六七如嬌花一般的公主,劉湛只是透出那個意思來,那嬌怯怯的公主便暈了過去,顯然是不願的。

  這年代,任何一個正適齡的,十幾歲的貴女,大抵都不願意嫁給二十七歲的慕容聿。

  劉湛也是十分憂心,慕容聿為國效力那麼多年,才算是拖到了這個年歲,怎可讓他連妻都娶不上?

  自也有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慕容聿的,一些小官的女兒,他們很樂意高攀,或者一些高官人家的庶女,也是願意將就。

  但博望侯又不高興了,他的兒子那樣好,那些只想著攀附權貴的女子怎配得上!

  劉湛為此事發愁,這日裡剛好與相當信任的新任鴻臚寺卿談南疆小國進貢之事,這信任的鴻臚寺卿乃是他的姑父,大長公主劉婉貞的丈夫寧博聞。

  聽及他無意間提起此事,寧博聞卻是若有所思。

  劉湛奇道:“卿可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寧博聞無奈道:“不瞞聖上,我尚有一幼妹,恰比這鎮北侯小上三四歲,年歲雖是相當,但我那妹妹……卻是嫁過人的。”

  “嫁過人也倒無妨,不過聽說你那妹妹……”好吧,即便是劉湛,也聽說過那位萬里書院院長之女的彪悍事跡了,因為他和沈洵也算是舊識,如今沈洵也在朝中為官,已入了翰林,這些許傳聞,倒不是沈洵與他說的,這人一貫溫文爾雅,並不開口道這些是非,只是自有人說到他的耳朵里來。

  寧博聞嘆了口氣,“也是被我阿父阿母慣壞了,畢竟是老來得女,但要說性格脾氣,卻也不是那等特別驕縱之人,她只是見了我阿父阿母一生相守,再無第二人介入其間,一生和美安樂,便也想要尋一人相守一世過日子,她曾與我說過,只‘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余者她都不怕,偏這世間的男子,如阿父一般的太少。”

  劉湛感慨,“寧山長確是個立身極正之人,你家阿妹性格如此倔強,倒也少見,聽聞這萬里書院的崛起,皆是她的功勞,想來也是一奇女子,不若我讓人去探探阿聿的口風?”

  到底他與慕容聿也挺熟的,之所以沒直接說去探慕容熙的口風,劉湛心中很清楚,如今慕容家父子的關係,若是慕容聿肯了,慕容熙那邊問題也不太大,本身這娶妻之事,慕容熙雖著急,卻也不是那等太過挑剔的性子,只是怕尋常找了個女子,那他兒子不肯娶,反倒不美——

  如今,慕容熙並不是十二分敢去做兒子的主,說來也是愧疚,對於福慧長公主遇害之事,他確實有推卸不了的失察之過,且若非他持身不正,與那女官有了苟且,也不會勾起她們的害人之心。

  因此,現如今反倒是他處處讓著慕容聿了。

  只是探口風,那邊慕容聿竟是應了。

  寧博聞沒想到對方這麼幹脆,頓時開始頭疼了……他雖操心寧博容的婚事,但是他那妹子嫁過兩任之後,壓、根、兒、就、沒、想、過、再、嫁、人!

  攬下了這等事,聖上那邊倒是熱情挺高的,偏他的妹子對此毫無興趣,且寧博容又不是那等父兄做了主就會聽話的人,寧博聞當真沒法,只得先請崔氏與寧博容上京來住。

  崔氏的年歲已經很高了,她這個年紀,莫說是祖母,便是曾祖母也做得了,寧舜華的婚姻也頗為不順,跟著寧博容有樣學樣,同之前那任傳聞中溫爾而雅前程遠大實則風流浪蕩處處留情的尚書之子和離了,倒是寧舜英過得不錯,與那徐家子乃是青梅竹馬,如今夫妻和美,連孩子都生了兩個了。

  待得寧博容陪著崔氏回京的時候,先前到雲州暫住的寧舜華也跟著回到了京城。

  若說以往寧博容與直慡開朗的寧舜英更好一些,現在反倒是寧舜華與她更投緣。

  ……或許是因為兩人都遇人不淑?

  不過照著寧博聞與崔氏來看,沈七那件事,當真算不得“遇人不淑”的水準,但寧博容既無法容忍,沈家又搬出規矩來壓她,兩位叔婆遠從潞洲到了京城,板著臉讓寧博容跪聽沈家家訓,更是讓寧博容冷笑一聲,當即就回了潞洲,親自找了沈家家主“聊了會兒天”,沒幾天沈洵的祖父就同意了二人和離,即便是沈洵不願意,也沒有什麼用處。

  世家的規矩重是沒錯的,也要看你用那規矩去約束什麼人。

  “當時姑姑是怎麼說的?”寧舜華悄悄道。

  若不是她也之前方才和離,知道其中的艱難,也不會想起問這等問題。

  寧博容瞥了一眼正在休息的崔氏,壓低了聲音道:“特別簡單,讓他們知道,若是不和離,會比和離後果更嚴重就行了。”

  世家要面子,且沈洵的祖父聘寧博容是要讓她當宗婦的,就是看中她的厲害,當然,也有家世的原因,那些年萬里書院騰雲直上,沈家上下不少人都覺得是撿了便宜的,但再如何,她既是沈家婦,便要遵守沈家的規矩,原本,很多人是這般想的。

  寧博容去找沈家家主聊了聊天,她的態度恭敬有禮,在門外站著的沈洵和他的父親便只是站著了,雖不是故意偷聽,也聽到了隻言片語。

  ……於是,他們格外不能理解,就這樣溫吞水一樣的幾句話,阿爹(祖父)怎麼就忙不迭地答應了和離要求呢?

  多傷他們沈家的面子啊!

  沈洵本也是不想和離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寧博容一邊溫溫柔柔地說話,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鐵球——

  捏呀捏呀捏橡皮……

  那個鐵球先是“啪”地一聲被拍下來的時候,明顯是金屬的聲響,卻直接被拍成了一塊圓餅,然後就在寧博容的手中變換著形態,幾乎像是橡皮泥一樣在她白皙纖細的指間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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