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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當初你說希夷來要花,我就有些明白。那個人,事事瞻前顧後,從不做沒來由的事。若非般若花罕有,他哪能撂下臉來上東山來要?你再大的膽子,又怎麼敢不問我一聲就拿神宮裡的東西送人?何況對方還是希夷。」說到這兒他又想起了什麼,低低笑開,「這事還要謝謝希夷。真是,欠了他這麼大一筆債,真叫人恨得牙癢。」

  萬物有靈,逾是稀罕的珍寶,逾是靈性十足,故而才有寶劍隨主名器識才之說。如般若花這般天地至寶,更是集天地之精華萬物之靈,比之凡人,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希夷以般若花之靈再塑道者精魄,怕也是窮途末路之際的孤注一擲,畢竟輪迴往復變數無窮,或許小道士未出人世便魂魄俱散,亦或許,不知哪天,般若花靈氣耗盡,他那一線靈識便煙消雲散。

  「我已經看他死過一次,將來又要讓我看二次,這個希夷,安的是什麼心?」他撫著叢間的花蕾嘟嘟囔囔地埋怨著。

  敖錦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你放他走就看不到了。」

  「你呀,沒動過心,所以不知道。」敖欽忽然「哈哈」地笑,擺出一副兄長模樣諄諄教導不開竅的弟弟,「這怎麼行?我怎麼能捨得讓他一個人孤身而去?我捨不得的。」

  敖錦只用憐憫的眼神看他:「他就這麼重要?」

  「嗯。」敖欽毫不猶豫點頭。

  「很重要?」

  「很重要。」

  「多重要?」

  「重於蒼生。」

  半月之期轉瞬而過,希夷終於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

  敖欽坐在窗前自顧自在逍遙飲酒:「喲,真難得,本君似乎又勝你一次。」

  氣態儼然的上仙依舊遠遠站在門外不肯進屋:「我看你這次怎麼收場。」

  「怎麼收場?」敖欽在月下揚起了眉梢笑,「塔倒了,自然就收場了。」

  希夷轉過身,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卻是敖欽主動要招惹,揚聲喚回欲走的上仙:「希夷,你安的什麽心?」

  「當年為什麼要救他?」希夷聞聲回頭,敖欽在降魔塔沉沉的陰影下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凝望著他,「他果真是你是留在凡間的骨血麼?」

  涵養甚好的上仙變了臉:「是啊,他還是我的獨生女兒。怎嗎?你要喚我一聲岳父嗎?」

  漬漬,小道士果然比他乖巧得多。敖欽暗自咋舌,口氣卻依舊正經:「事情同你無關,你在上邊看著就好,何必大費周章攪進來?」

  希夷只拿眼角睨他:「這是我的事。」

  「那又為何上告天帝?」

  「我見不得你的作為。」

  敖欽不問了,斟一杯酒緩緩送進嘴裡:「希夷,你知不知道你很討人厭?」

  希夷乾脆扭過頭去:「我只知眾仙都暗自抱怨你張狂無忌。」

  終究是仇敵,話不投機,說多少都是徒然。希夷淡淡向他點了頭算作告退。

  望著遠去的白色背影,敖欽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啞聲開口:「你找不到解藥,是因為世間上壓根就沒有。無涯的病不過是一時之症,過了半月自然就會好,現下他應該能下床了。自始至終。我也不過是想藉此強留他半月而已。其實,留與不留又有什麼分別?我終究不能囚他一世。希夷,如若你還沒改變主意,明天你就可以帶他走。他跟著你,總好過跟著別人。」

  那邊的希夷站住了,敖欽只能看見他紋絲不動的背影。過了半晌,才聽得他徐徐說道:「雖然你從未喚過我,不過,你終究是我師弟。此事無從變更,亦不得變更。」

  有那麼一瞬間,敖欽想發笑,嘴角徒勞地扯起,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希夷,你真的叫人討厭。」

  漸行漸遠的上仙毫不退縮:「其實我也很憤懣,為什麼會有你這麼個混帳做師弟?」

  月色清朗,堪堪照出院中玉白色的一株牡丹,上頭靜靜駐足一隻玉色的蝶。

  夜半後,敖欽路過房前,裡頭幽幽還點著燈,便抬手去叩門。不曾想,門並未關嚴,手指輕輕一推,便敞開了。敖欽探頭往裡望,屋內紗簾之後,小道士安安靜靜坐在床頭,也正望著門邊的他。

  「你這是在誘我留宿嗎?」敖欽朝他辦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同他玩笑。

  小道士也跟著笑,卻不開口。

  敖欽跨步走了進去,認認真真叮囑他:「以後去了他處可不能這樣,要小心謹慎些。這般大半夜開著房門多危險,叫人劫財是小事,連色也被劫去了就是大事。」

  小道士靜靜看著他:「我的病好了。」

  敖欽便做一副驚喜摸樣:「是嗎?那不是挺好?你再休息兩日就能啟程了。」

  床頭的道者臉上不見一分欣喜:「為什麼?」

  「因為藥效就只有半個月呀,蠢道士。」敖欽緩緩在他身邊坐下,拖過他的手來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我倒也想把藥下重些,但是那樣一來,你會受不住的,一不小心,再也醒不來也不定。」

  小道士痴痴地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掌:「醒不來不是很好?你總怕我跑了。」

  「傻瓜。」敖欽笑罵著去捏他的鼻尖,「那哪裡好了?我總說你蠢,你就真被我罵蠢了。你醒不來,我還得天天坐在邊上看著你,哪裡也去不成。這哪裡是我留你,分明是你鎖著我。」

  他乾脆湊近了吻道者的唇角:「小道士,你會走麼?跟著希夷,今後可比到處叫人罵瘋子強多了。」

  小道士定定地用烏黑的眼看他:「你放我走嗎?」

  敖欽鄭重地把唇印上他的。依舊算不得溫柔,放肆的舌尖和深邃的允吸無一不是帶著強烈的侵占,牙尖在小道士唇上幾番碾磨便又嘗到鹹鹹的血腥味。他一逕貪婪舔舐著,帶著齒咬的吻從被吻得紅腫的唇一路延伸到脖頸:「我放你走。」

  雙肩銝地收緊。敖欽緊緊擁著默然無語的道者:「小道士,你要記住,本君坐擁一方,身後不知多少傾城佳麗。若真排成隊來任我遴選,你真麼個小牛鼻,連最末尾也輪不上。」

  小道士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敖欽,你這個混帳。」

  尾聲

  三天後,道者啟程。希夷已經先他一步離開,不食人間煙火的上仙深深為他倆覺得齒冷:「真讓人看不下去。」

  敖欽一直把小道士送到城門邊。居然如來時一樣,細雨霏霏。一人手中一把油紙傘。敖欽一路上一直叮囑著他,為人要機警,要謹慎,凡事多留一個心眼,別三言兩語就被騙去買了。又再三叮囑:「希夷待你總是好的,你跟著他學什麼都好,就是別學他那副陰陽怪氣的破脾氣,否則,就不招人喜歡了。」

  小道士一概點著頭。哪怕步伐再遲緩,心中又有多少千語萬言,見得那房檐下的賣貨郎,行過那彎彎的白石拱橋,爍爍桃花之後,城門已在眼前。

  敖欽在城門下站住腳:「送君七里終須一別,我就送你到這兒了。」

  小道士也不在推拒,打著傘背著長劍一步步往外走。一如來時,門內門外,俱是孤零零一道身影。

  「敖欽!」卻是門外的他先回頭。

  敖欽心中猛然一跳,道者那般清澈如許的墨瞳中,清晰印著他身後石橋垂柳桃花台榭。

  「如果你跟著我出城,我就陪在你身邊。」雨水模糊了道者的容顏,讓他只能看到小道士月牙般彎起的嘴角。

  敖欽站在原地:「你騙我。」

  「我不騙你。」

  「真的?」

  「真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輸了,你可不能反悔。」

  他果然笑著邁出門來,腳步還未落下,卻是門外的小道士奮力沖了回來,狠狠攔在他身前,又將他撞回門內,兩個人一同摔在地上,彼此皆是狼狽。

  敖欽坐在地上垂頭看小道士墨黑的發:「看吧,我還沒出門你就反悔了。」

  「你是混帳。」趴在他懷裡的小道士卻哭了,當年再疼再痛都不曾流過一滴淚的道士哭得滿臉都是濕的,「敖欽,你這個混帳。」

  敖欽用手擦他的淚:「我是混帳,所以你要離開我遠遠的。」

  他卻哭得更凶,喃喃將他罵過一遍又一遍:「你明明不能出城的!你出了城就會魂飛魄散了。」

  敖欽撿起身邊的傘來罩在兩人頭頂:「原來你知道。」口氣還是無關緊要的。

  哪裡會有城經歷三百年還是從前模樣,一絲一毫不曾更改?房檐前下的賣貨郎、清河上的白石橋,還有河畔的桃花與綠柳,甚至城中那些日日早起賣菜的長舌婦人與紅樓上甜笑賣笑的歌姬,無一不是造成塵土。

  眼下這城不過是他用術法設下的一個幻境,點點滴滴皆是記憶中的原先模樣。方才有這永遠入不了夏的暮春下不完的春雨。只因你我初見時,便是這般節氣這般場景斷斷續續的雨。

  「這既是城,也是我的囚籠。」敖欽淡淡告訴他,「當年你不在之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裡。」

  起先經常會回憶起從前,從初識到再遇到結局,支離破碎的,忽而想起這段,忽而又是那段。夜間也曾有夢,夢見行刑時的情景,那雙幾乎成為身體一部分的方天畫戟第一次在掌中顫抖,刺入小道士眉心的時候,心中掠過尖銳的一陣痛,痛到幾乎無法自持,雙目酸澀得像是能流出兩行赤紅的血來,最後卻是連淚都未掉一顆,眼睜睜看著道者煛秀的面容被血染透。

  那時的小道士卻還是笑的,最後時刻清醒過來半分,睜著一雙依舊墨黑的眼瞳一直看進他心底:「我一直以為,他就是你,真傻。」

  就此再也睡不著,跑進書房裡將當年留下來的書卷反反覆覆看過。

  塔由他而築,城因他而建,他一個人住在裡面,日日看著過往時光在眼前畫過一遍又一遍。卻再也出不去。降魔塔,降的其實是他自己。

  「不聽話的道士,告訴你別進塔,你偏進去。」

  他笑著輕聲責罵他,「現在你知道了,你當真進了妖魔鬼怪的洞府了,想出去可沒那麼容易。」

  緊緊揪住他衣襟的道者將手指握得關節發白:「為什麼?」

  敖欽為他順著發:「你都進去看過了,還問。」

  塔底鎮著魔,心魔。你的,也是我的。

  那般氣魄雄渾的塔,裡頭卻只放著一隻小小的錦盒,打開看一眼,卻是兩張素白的短箋,梨花般皎潔的紙,烏木桌般濃黑的墨,寥寥兩行,筆畫勾連,欲語還休:願與君纏綿,至死方休。

  一模一樣的話語,一工整一狂亂,出自兩人手筆。一個是你,一個是我。

  蠢道士,跟你相處久了,連本君都變得有些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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