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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晚,端木賢妃薨逝。

  第二天,我親自到武英殿求見司徒凌,要他追封端木華曦為皇后,與司徒永合葬。

  他黑沉沉的眼睛盯了我許久,答道:“准了。”

  看著即刻有秉筆太監前去擬旨,我也鬆了口氣。

  我總算不負端木華曦的那聲“師姐”。

  有時候,人活著比死去更艱難。相信司徒永地下有知,也不會怪我為什麼不盡力把端木華曦留在

  人世間。

  這座皇宮,繁華富麗,卻步步殺機。於她已是人間煉獄。

  於我,亦如是。

  轉身要走,司徒凌忽然道:“阿永死後有端木華曦相伴地下,不知我死後,又有誰來相陪?”

  ”不知道。“我答道,“總之不會是我。髀肉復生,僵臥床榻而死,於秦家人才是死不瞑目。臣

  願為皇上效忠,馬革裹屍而不悔。”

  他盯著我,眼圈仿佛紅了,“晚晚,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眼你和永師弟。要麼一起鬨我歡喜

  ,讓我看著你們兩玩耍,便覺得滿懷喜悅,要麼一起和我離心離德,憑我想盡法子,也沒法拉回

  分毫。”

  我輕嘆道:“皇上,其實我也想問你一句話。當日我想縱身柔然軍營的火海之中一死以求解脫時

  ,你說願意和我共同承受一切屈辱……到底有幾分真心?是為了秦家的兵權,還是因為知道我

  命不長久而心懷愧疚?”

  他凝視著我,忽然笑了,“若我說有十分真心,你會信嗎?”

  我淡淡望著他,並不接口。

  他便道:“既然你不會信,我又為何要向你坦白?你把十分真心留給了他人,我又為何要留給你

  十分真心?”

  我點頭,“皇上聖明!”

  他便笑道:“你既認為我聖明,我倒要做幾樁聖明之事給你瞧瞧。目前我有個心腹大患未除,想

  來你知道是什麼吧?”

  我心裡一跳,卻半絲懼意都無。他留我性命,只怕用意也便在此。

  沉吟片刻,我答道:“要除去這個心腹大患卻不傷大芮元氣,大約只有臣能做到了!”

  他眉目不動,端了茶盞靜靜地喝著茶。

  我慢慢道:“好好對素素。秦家縱有欠你的,家破人亡再加四條人命,也該還得夠了。”

  他身體一僵,“什麼意思?”

  “你難道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盯著他,往日一家團團圓圓圍桌而坐的歡笑情形,在一個個年輕生命隕落的血光四濺中一晃而

  過。

  “用親人來威脅人犯招供,這一招,對真正心腸狠毒的人來說並不奏效。俞競明好歹讀過幾本聖

  賢書,閔侍郎有頭無腦,必然想不出這樣陰毒的主意。”

  他的神色很不好看,“你的意思,這麼陰毒的主意,是我出的?”

  “十八年前,夏王臨登基前被一名姓吉的內侍所殺,人都說是夏王御下太過暴虐招來的禍事,只

  將那吉內侍凌遲處死了事。但不久後,厲州有一戶姓吉的人家全家暴死,據查便是這內侍未入宮

  前的私生子。他們中的,是來自燕然山的毒瘴。這毒瘴即便不是秦家人所下,也必與秦家有關。

  後來淳于望把這種毒瘴交給了端木皇后,端木皇后甘願用這種毒瘴自盡,一是想讓司徒永疑心秦

  家,不致讓華曦失寵,二是給淳于望機會,讓他說明秦家和定王有著血海深仇,以阻止我和你繼

  續在一起。後來我小產出血,差點死去,淳于望並沒敢把這事說出來,偏偏我陰差陽錯地又發現

  了當年的那樁血案……”

  我坦然看向司徒凌,“夏王暴戾專橫,不念私情,若是稱帝,秦家那支虎狼之師早晚是他的眼中

  之釘。我相信,應該是我祖父或父親在權衡之下選擇了收買內侍暗殺夏王,扶立性情瘟懦的錦王

  為帝。他們自以為做得乾淨,你們母子並不知情,看著你對我好,對秦家長輩也恭敬,因此將你

  容了下來,還當做女婿般看待。但事實上你早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隱忍多年,依然不忘為父親

  復仇。是你派人向端木皇后告發了祈陽王下屬闖宮送信之事,讓德妃姑姑百口莫辯,也讓秦家與

  端木氏、司徒永的裂痕越來越深,是你出賣了司徒永,讓他因與南梁私下交往而被囚,成為端木

  氏的棄子,讓秦家完全失去保護,也是你讓伏在俞競明身邊的親信出了這個主意,借刀殺人。”

  若知道司徒凌對秦家原來有那麼深的恨意,推斷出這些來並不難。

  清脆的一聲,司徒凌手中的茶盞碎了。

  他慢慢將碎了的茶盞丟在地上,靜靜地看向我,“你知道多久了?”

  “離開定王府後才發現的,因此,素素完全不知情。”我不確定地看著他,“我甚至猜測過,你

  污辱素素,會不會也是報復秦家的一種手段。可我……總不信,你會這麼卑劣。我不信。”

  他抬起袖子,按著自己的額,笑得居然也是那般淒涼,“謝謝你……還能說一句不信。可如果

  我告訴你,跟素素只是酒後衝動,一時把她當做了你,你大約也不會信吧?”

  “不,我願意相信。”我慢慢走上前,輕輕抓過他的手,將他發冷的手指一一伸展,與他雙掌相

  對,低低道:“可是皇上,你看到我們之間有多少鮮血了嗎?透過那麼多的鮮血,我信,或者不

  信,又有什麼重要的?”

  司徒凌黑眸盯緊我,看不出是火還是水的混亂情緒在其中翻湧。

  他忽然間拍開我的手,一把將我擁到懷中,他激烈的心跳響徹耳邊。

  他啞聲道:“我是看到了那些鮮血,可我一樣希望你信我,希望阿永信我。子牙山藝成歸來,母

  親看我長成,才敢跟我提起這事……他跟我說了多少次,秦家是仇人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可

  我聽到一個”秦“字,便只能想到你,想到……想到你像一注清泉一樣,亮晶晶地笑著,終日

  跟在我的身側,我從小便把你當做未來的妻子看待,認定了會執手一生……還有阿永……我

  不耐煩他看著你的眼神,但我始終把他當做親弟弟般看待……”

  我推開他,卻用力太大了,浮軟的身子便受不住,自己一跤摔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嘶啞地笑了

  起來,“於是,你對我用了移魂術,讓我要麼瘋掉,要麼命不長久?於是,你親手將阿永she死,

  一箭不夠,再添上一箭?”

  “是阿永自己突然離開我,投向了端木氏,然後處處和我作對……”他無力望著殿外樓閣連垣

  ,飛宇承霓,低低地喊道:“至於你,衛玄是母親的人,我當年對你用移魂術時,根本不知道會

  害慘你。等我明白時,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只能重用衛玄為你治病。若真的有心害你……你體

  內的毒素早就足以要了你的命了!”

  我拿手掌撐著地面想站起來,卻覺肩上的傷疼得厲害,遂倚了龍案坐著,輕喘著說道:“永師弟

  臨死時告訴我,他最初是因為聽說你用移魂術害我才決定涉足朝堂,也好保護我,阻止你——你

  說他是不是太幼稚了?高處不勝寒。這個地方,起進來不容易,出去,更難。”

  “永……”他笑得慘澹。卻依然有一絲冰冷的銳氣,“我顧念往日兄弟之情,如非迫不得已,

  從來不想傷你們……可我已經做下的事,我絕不後悔!這大芮的天下本就該是我父王的!雖說

  有了這天下,我也未必留得住你,可如果沒有這天下,我更留不住你。你像祈陽王守不住你姑姑

  ,就像我父王留下了母親孤寡半生……”

  我便很真誠地抬臉看向他,說道:“是真的,凌,你比任何人都適合坐這個位置,這個——孤家

  寡人的位置。”

  他抬腳,似很想一腳把我踹翻在地。

  但他終究沒有踹下來,只是眸光沉暗地望向我,許久,才悽惻一笑,低聲道:“別坐地上了,越

  高的地方,涼氣越重。你沒瞧見,坐到這個位置的人,血都開始冷了——若司徒永多當兩年皇帝

  ,暗算起我這個師兄來,只怕比秦家當年對付我父王更要狠毒十倍。”

  我懶懶道:“他已經死了。”

  “不錯,他已經死了,所以他對我再狠毒,在你的心裡,還是他對,我錯,因為我的推波助瀾,

  秦家的人著實死了不少。你不明白我母親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慘烈,卻承受了失去自己親人的悲痛

  ,我的復仇在你看來當然也是不可原諒的。因此,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對你好,你都不會再領

  情了,對不對?”

  他肯定地說著,句尾的疑問中卻帶了星子般微微閃亮的希冀。

  我疲憊答道:“對,即便我領情,我也跨不過那麼多親人的鮮血。你能嗎?”

  許久,他坦誠答道:“不能,即便為了你,我都不肯放過秦家,因此,我大約也不能。”

  我靜默片刻,向他說道:“我想出宮十日,十日後,我會回來,讓皇上的心腹大患徹底消失。”

  他的目光無悲無喜,便那麼沉寂地看著我。

  好一會兒,他答道:“我只給十日。”

  “我只需十日。”

  我向他磕了個頭,然後扶著龍案,強撐著站起身來,拖著隱隱作痛的傷腿,踉蹌著走出大殿。

  天色已暮,但我跟他相處時,竟沒有一個宮人敢入內掌燈。

  他的身影很快淹沒在寂寂的黑夜之中。

  一步一步挪向台階,我又看了一眼高台之上那座萬人仰望的大殿。

  暮色里,如刻的剪影,依然巍峨,尊貴,高高在上,莊嚴得不容褻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帝宮九重,九重帝宮,無非是九重華麗的陷阱。

  這裡的美酒是用鮮血醞釀而成,這裡的百花是用鮮血澆灌而成。絢麗多姿的霓裳,步步生蓮的身

  姿,溫柔如水的笑容,一點一滴,都是他人和親人的血肉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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