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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傳來的“咻咻”聲,是箭雨,漫天的箭雨就朝他們落下。

  “原來你哭起來那麼丑。”這是華遙第一次看見她落淚,為他而流的淚。

  “丑……就算我丑,你們也不能全都說話不算話啊,說好要對我負責。這,這算什麼啊……就連你都騙我……”

  “別動,”他用手肘抵住她的頭。

  這力道讓她無法掙扎,只能噙著淚咬唇瞪著他。

  他微微撐起身,眯起瞳,用視線攫取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牢牢鐫刻在心底,以便來世不會把她弄丟,唯一想要娶的女人,而今總算乖乖躺在他身下了,他卻無力再給她什麼,又不舍再索取些什麼,只能這般相顧無言。

  “你說……空等也是一種幸福,是嗎?”終於,他臂力支撐不住地一軟,所有的重量壓在了她身上,剩下的力氣,只夠囈語。見她已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便又繼續:“那餘生別幸福。”

  他的頭滑落在她的肩窩,濕濡的粘稠感慢慢襲向了她的脖子,帶著腥味,是血,她咬著唇,不讓破碎的聲音溢出,空洞的視線仰看著上方錯綜複雜的樹枝。

  “叫我華遙。”

  “華遙……”唇微張,滿是哽咽的低喚被擠出。

  柔柔淺淺的聲音讓他覺得窩心,好冷,他收緊手臂保護她,滿足地笑:“乖。”

  她叫死人臉青山,叫明月光小光,唯獨待他總是客客氣氣的一聲“大當家兄台”。這麼近的距離,這般蘇軟的吟喚,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

  春風死死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扣,努力感受餘溫,感受著他越來越微弱的呼吸,直至什麼都感受不到。始終,她睜大眼,不敢眨。自初見時的畫面點點滴滴湧出。

  ——你敢把頭抬起來嗎?

  ——等滅了驛風山莊,你敢嫁給我嗎?

  ——男兒志在天下,就算你不是我的唯一,但至少是第一,你必須原諒,這是我家女人的規矩。橘*瀠心陌默*園

  ——我決定的事不會放棄。

  ……

  他決定要振興燕山,堅持住了,他決定要娶她,至死方休。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能得來這樣一個男人的庇護,他做不來風花雪月的事,說不來轟轟烈烈的誓言,可手心傳來的殘溫卻這般平實熨心。

  終於,他讓春風明白了佛的讖語——太過執著未必是好事。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枯枝發出的淒哀的吱呀聲,貼著地面灌入春風的耳膜,她一動不動地躺著,被華遙壓得喘不過氣也不想再喘氣,只愣愣地張著眼。

  有很多人慢慢地圍向她,人群中她看見了一道滿是慌亂的眼神,蔚藍色的袍子,曾讓她安心的龍涎香。

  “明丞相,還活著。”有人上前查探,鬆了口氣地沖他回報。

  他長吁出氣,嘴角掛著一絲放了心的笑容,上前傾身,小心翼翼地喚她的名。

  春風的眼神依舊沒有焦距,可她知道他在笑,那種妖孽至極險些迷了她心神的笑,怎麼……還能笑得出……

  “華遙……”她唇微啟,終於閉上了眼,隨著這動作淚順眼角滑落,歪過頭輕靠著他,“我陪你睡。”

  黑暗中,她好像是見到了佛,那樣的慈眉善目,恍如人間煙火皆與他無關。

  她只想虔心地跪拜佛前,得願萬劫不復,永世別再輪迴,就留在陰間陪著華遙睡,那裡很冷……

  後來,她似乎真的睡著了,很酣甜地做著夢。

  夢裡華遙還給她炒飯,他說這是他的清白,她吃了就要嫁給他。他傻笑,原來有些幸福並不驚天動地,只是粗茶淡飯白頭偕老的一世。

  夢裡她似乎聽見了華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要她賠他三弟,賠他大哥。接著又是她永遠不想再聽見的刀劍聲,她以為堅定無悔的愛,到底是承載不起人間紛爭。

  夢裡明月光扯下脖間的紫玉塞入她手心,那玉帶著他的溫度他的氣味,他說:“你要走,我放手,就當兩清了,誰也不欠誰,誰也不用再還誰。”

  夢裡……終於沒有青山了。

  第二十章,就此終了

  玉衡雪山,那座在青山口中不止一次聽說過的山。

  笑春風真正被帶回雪山的時候,已經是華遙死後的一個月。青山厚葬了他,陪華陽散盡了燕山。猶記得那一日天很陰沉,重建過的燕山仍舊透著荒野蔓糙的氣息,風很蕭瑟,青山給了華陽好些銀子讓大家各自為家,可最終誰都沒捨得離開。

  在那個稱不上家的地方,春風依稀還能瞧見華遲香肩的小豹紋、華陽時刻雀躍著的眉毛,聽見大當家的敢不敢……回望蜿蜒曲折的山路,一次次從這裡離開,終於再也回不來了,再也沒必要回來了。

  之後的日子,春風很沉默,生了一場大病,去雪山的路上始終迷迷糊糊。

  只記得熟睡時一直握著的一雙手,唯有握著才不會做噩夢;那雙手還親手為她梳頭,餵她吃飯,手的主人說:“你要永遠這般渾渾噩噩下去,我便這樣一直照顧你到老,可你要記得,你的生是他用死換來的,你在替他活。”

  她歪過頭,眨著乾澀的眼,怔怔看著跟前輕撫著她臉頰的男人,世界是一片灰白的,良久不作聲,枕著他的膝又睡了。

  就這樣睡睡醒醒,不知不覺間,某天睜開眼,已經是玉衡雪山了。

  除了那座應有盡有的地宮外,到處都是皚皚的雪,對春風而言這樣很好,因為她的眼再也看不見色彩了,她不想將這事告訴任何人,哪怕是青山,沒有了顏色,就再也看不見血紅了。

  春日的午後,本該氣息慵懶,唯有這雪山山麓上的地宮依舊清冷,屋裡燒了很多的炭,春風被裹在厚實的被褥里,蜷縮成一團,照舊是枕在他膝上,所有人都以為她每天都在睡,實則她只是想閉眼把自己塞進黑暗裡。

  他從來不打擾她,不管她“睡”多久,他都只在一旁靜靜翻看書冊,偶爾替她掖被角,撥開擾人的額發。橘園瀠心陌默手打

  今日亦然 ,直到有人無預警地闖了進來。

  “少主。”這乾淨利落的身影是司雲宿。

  被褥里被她握著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青山放下書冊,抬眸,沒說話,只對雲宿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瞥見她呼吸均勻似乎沒被打擾到,才問:“怎麼了?”

  “到處都貼了皇榜抓你。”她知道現在的少主只想照顧好那女人,天下的紛亂懶得理會,然而畢竟是關係司家名聲的事情,主公說他闖出來的禍即使不理也該知曉。

  “什麼罪?”他的聲音很輕很淡,沒有絲毫的意外。

  “幫定王謀反,阻撓和親,通敵。”

  春風暗自在心底冷笑,原來明月光所謂的兩清,就是把這最後的黑鍋和罪責全部歸咎與青山,自然是兩清了,他料准了他們這麼一走,便永遠呢不會再來討回來。

  “知道了。”反而,青山只是微微點頭,溫聲道。

  是因為這兒太冷了嗎?為什麼比起以前青山反而少了絲清冷,多了絲溫潤,春風動了動身子,看起來只是想尋找個更舒適的位置繼續睡。

  “那……”雲宿張嘴想說什麼。

  卻被他打斷了:“不用理會了。”

  “可是少主,謀反……那是永世的惡名啊。”

  “我不在乎。”還是那樣清清淡淡的口吻,比起華遙,他不過是為她背上些許罪名,算什麼呢?何況,若干年後,又有多少人會記得司青山是何人。

  這回雲宿識相了,順著他泛著柔情的目光望去,是看似被保護得極好甚至無憂無慮的笑春風,她抿了抿唇:“那我去陪華陽了。”

  青山點頭,目送雲宿離去後,才又開口:“醒了就起來喝湯。”

  聞聲,春風也沒再強裝下去,行屍走肉地撐起身,怔怔看他吃涼湯,舉著勺子推送到她嘴邊,打量了他半晌,她才張嘴,卻沒有就著勺子喝下去,反而忽然問道:“為什麼要讓華遙一個人來?”

  陰冷的質問聲帶著濃濃的恨意,青山不怒反笑,等了那麼久,她總算捨得主動同他說話了。

  “沒有解釋嗎?”她在等,等了很久他仍是但笑不語,嗤笑著轉過頭,重新審視自己這一路走來的蠻勁,用旁觀者的角度才方覺無線荒唐:“我錯了。”

  “嗯?”他揚了揚眉,能察覺到她想說什麼,卻還是不動神色由著她講下去,也許什麼都說出來會好些。

  “我不該為了一句當事人都早已不記得的承諾義無反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她想換回大當家的命,換回從前那個好不熱鬧的燕山。

  “來不及了。”

  “……”她垂眸說不出話。是啊,來不及了,生死輪迴,縱然她還是從前那隻妖也挽救不了。

  “我容許你沉湎,但不容許你後悔。”哪怕她陷在華遙離開的悲痛里,永遠拔不出來,他也能自欺欺人地寵著她,唯獨不容許她後悔愛上了他。

  “你要我怎麼不悔?兩世的承諾皆兌現不了!眼睜睜看著千年光陰流走,你沒有來,眼睜睜看著華遙在我面前死,你還是沒有來!”那一日,就連華陽他們都比他來的及時,她如何能不悔。

  “所付出就該等於所得嗎?”面對她的震怒咆哮,他還是沉著氣,苦笑著問。

  “你若覺得付出可以不計較回報,那就別逼我。”春風也跟著平靜下來,把難題反拋給他。

  “好。”

  這慡快到不假思索的答案,多少有些讓她意外。

  也只是片刻的驚愕而已,她知道承諾輕而易舉,張張嘴而已,誰都會。

  丟下話,她憋著氣轉身就走,他也沒有攔。反而是含笑看著那個活靈活現的笑春風,就算是惱他,氣他也好,至少又生機勃勃了。至於到底是要氣多久,他不急,願耗上一生慢慢讓她淡忘那日的痛。

  很快,春風便覺得這一回不同,青山當真是不再逼她,或該說自從華遙死後就從未逼過她,由她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就算晨風一見他就避開,他也不以為然,照舊一日三餐親手伺候著,睡覺時也定會陪著她。

  只除了那一日的事,他從不解釋,甚至不提到底是去哪兒了。

  “笑春風!”

  突然而至的喝吼聲讓正坐在石階上發呆的春風回了神,就見華陽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丟了碗飯在她面前,這一氣呵成的動作幾乎讓她以為自己是條狗,主人正在賞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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