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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老丞相請辭,說要“讓位與後人”。太子也真不客氣,居然當真讓言老丞相任了個閒職,將周順之提上相位。

  這下子朝中熱鬧了起來,竟分成了新派和老派。歷來黨爭都是大忌,只是目前剛冒出來的苗頭,還是可喜的。

  畢竟兩派為首的人,皆是一心為國。老派的蔡御史還與舉薦周順之的言老丞相相交甚歡,由此可見,這不過是一場君子之爭。

  陛下臨終時的殷殷囑託,實在是過慮了。當年太祖文不如沈相,武不如武侯,還不是一力成就了臨朝的鼎盛。只要君明臣良,又何必拘泥於孰強孰弱?

  我看朝中倒是一片欣欣向榮,那新繼武侯之位的張定還上書:天下已平,當馬歸華山,兵收武庫。

  竟全數交出兵權。

  陛下當年還未繼承大統,宦官弄權,全仗武侯府發兵勤王,才免了陛下遇害之險。

  再往前一些,便是開國時,為臨朝開疆闢土的不世功勳。武侯府的功勞,卻是賞無可賞了。

  陛下生前對武侯府也並不放心,暗有囑咐。如今張定如此知趣,卻是免了我許多麻煩。

  太子倒也知道待薄了有功之臣會讓天下人寒心,便賜武侯府人朱姓,從此武侯便等同於皇家人。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這武侯府的兵權交到誰手上,也是一大難題。太子理政的時日也不短了,制衡之道多少也長進了些,不再一味地重用周順之與施時傑。

  這些兜兜轉轉的心思轉了一通,朝中也算是太平無事。

  我也不再掛心,在內侍中挑了個伶俐的小子做義子,取名何進。

  這孩子原先是高和帶著的,現在高和要一心侍候太子,自然不得閒。我如今無事可做,提攜一下後輩也無妨。

  何況這孩子心眼實,知恩圖報,將來指不定還得要靠他收埋屍骨,還是多提點兩句的好。

  我原想周順之好好地做丞相就不需我動手了,也樂得清閒。可惜周順之終究不是安分的人,暗衛查出了周順之在與太子密謀改制,後邊那些不說,光是削藩一項,便足以鬧得天下動盪。

  我數次求見太子,要他慎而為之,不料周順之得知後怒斥我這閹豎誤國,還搬出宦官不得參政的律例要太子嚴辦我。

  好在太子看在陛下的情分上,不曾對我怎麼樣。我只有告訴何進,要他跟皇太孫身邊的人說說,看能不能讓皇太孫勸勸太子。我記得皇太孫身邊有周順之的學生、施時傑的幼子,想來也能讓周順之那邊緩一緩。

  沒料到周順之反而認為削藩之事已泄露,竟提前向尚在封地的諸位藩王發難。我無法可想,索性袖手不管,冷眼看周順之能做到什麼地步。

  那些王爺原本就和太子嫌隙極深,又在封地經營已久,太子想一下子將他們連根拔起,實在太心急了。

  其他法令還好,這削藩令可是關乎他們的權勢和財富,誰願放手?誰能甘心?

  果然,削藩令一出,不多時就鬧得沸沸揚揚。

  早已對太子不滿的幾位王爺合謀起兵,一時間狼煙四起。若不是施時傑擋住了大軍,這來勢洶洶的‘勤王’之師恐怕早就直抵帝畿,來個‘清君側’,順便把君也清了,換上自己人。

  太子心神不寧的日子漸漸多了起來,跟周順之也日漸疏遠,推行法令也不再那麼強勢。

  我見時機到了,便求見太子。陛下跟我說過,太子最大的不足就是太過軟弱,最大的優點卻是能容人,敢用人。如果能逼太子殺了周順之,讓他的心腸狠下來,他就也放心地去了了。

  這件事陛下沒來得及做,幸好還有我。我手中還有陛下留下的遺詔。裡面的話,我不怎麼懂,只知硃筆勾下的一個‘殺’字,赫然在目。

  “殺周順之。”

  周順之與太子說的那些事,曾經也跟陛下提過,後來被陛下擺到東宮,當個不咸不淡的侍讀。

  陛下說,有些事情他沒那個魄力去做,太子也不一定有,周順之,註定不能留。

  我疑惑陛下為什麼不立刻除掉他。陛下卻搖搖頭說,他還想再看一看。

  到如今,我知道陛下恐怕要失望了。畢竟,太子,也並沒有那份魄力。他說:“唯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無論七王打的清君側旗號到底是藉口還是當真如此,若不殺周順之不安撫人心,將有越來越多的人聽七王號召,加入到勤王之師當中。

  我拿著聖旨去丞相府拿人,丞相穿著朝服,正準備去求見陛下。見了我,他閉上眼,沒有反抗。

  午門外,周順之身穿朝服向皇城叩首,好似平日他領著百官步入朝堂,恭恭敬敬地叩首,更像是當年他跟施時傑兩個人在東宮彈劍撫琴,唱“學會文武藝,售與帝王家”。

  施家少年匆匆趕來,見到此情此景,已然明了。他跪在周順之的屍首旁,以頭觸地:“忠臣就戮,良將盡誅,天亡我朝。”說完便束手就擒,沒了任何反抗,根本不必動用我準備的三百暗衛。

  幽居雲水嶺的十七王爺看到時看到滿地的血,竟縱聲大笑起來。他指著我大笑道:“何德啊何德,我終於知道你到底何德何能,竟讓我父王留你至今!你果然忠心,果然忠心!你沒看到丞相跟將軍為臨朝耗盡心血嗎?你沒看到——子喬已經棄了掌兵的權利——自己一步一步跟著丞相走過來嗎?你沒看到——你什麼都沒看到!你就像是父王跟前的狗,他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十七王爺慘笑之後,竟抱起施家小子的屍首,低聲說了句什麼,我聽不清,後來暗衛回報說那大概是:“子喬,如果要握住天下最大的權柄,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幫你,你回來,我幫你……”

  至此,朝中無人再敢多言,只余喏喏之音。

  我自小就跟著陛下,太子雖恨我殺了他的摯友,卻還是將我送到普明寺,安度餘生。

  不久之後,我便聽到大將軍施時傑死於陣前的消息。我的手不住地顫抖,耳邊卻響起陛下臨終前的殷殷囑託,隱隱又覺得的確是了斷了陛下兩個心腹大患,於心無愧。

  只是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湧出,望著自己的手時已有重影,朦朦朧朧瞧見它鮮血淋淋的猙獰。

  它好像把什麼東西狠狠砸碎了,又似折斷了一隻鷹的翅膀,讓即將飛上蒼穹的鷹隕落了。是臨朝的?是太子的?是施將軍,周丞相,還是那個小小的施家兒郎?

  噩夢纏身,我越來越不願入睡,每日昏昏沉沉,不知是夢是醒。

  圓通方丈心懷慈悲,偶爾還會來勸導。

  今日我心中似乎有些預感,不再靜靜躺在床上聽圓通方丈念經,而是費力地睜開眼,攥住圓通方丈的袈裟:“大師,我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是不是……錯了?”

  圓通方丈靜默半響,緩緩說:“無。”

  我心中一松,全身忽然沒了力氣。我還活著,大概就是為了聽到這一句,沒有錯,沒有做錯。

  周順之師徒逼得七王謀逆,天下動盪,其罪當誅,所以殺之無錯。

  殺之無錯。

  外一篇

  何德問話的時候,何進一直在旁邊聽著。看到何德閉上眼,不由得大哭起來。

  圓通方丈嘆了口氣:“施主,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何進雖是哀慟,卻還有些疑惑:“大師,義父所為,當真無錯?”

  “無。”

  “可為何施將軍死於陣前,連年僅十四的施侍讀也被斬首於市?為何天下士人哀之,朝野沉寂?”

  “何施主,宦官不問政,這些事,你還是不要想太多罷。”

  “……是。”

  活在宮牆之內的內侍,眼界自然是淺些,只懂得聽從上位者的指示。也是這一好處,更讓人信任。

  這何德,倒是看得遠些,只可惜還是困於一心為主的念頭。便是悟了什麼,也不過是平添痛苦。

  圓通方丈聽著寺中敲響的沉沉暮鍾,緩緩閉眼。出家人不打誑語,雖是憐憫何德才有意安慰,他所說也並非虛言。

  於今上而言,將相皆亡,無人可用。知己已逝,無人可信。元兇已死,無人可恨。此是無字三解。

  至今,大錯已成。

  番外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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