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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見他腰間繡著金龍的腰帶,忙諾諾道:“奴婢翠翠,主子吉祥。”

  他沒有讓我起身,我有些疑惑地抬頭望著他,夕陽的餘光下,他的眼中仿佛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他又笑了起來,道:“哪裡來的丫頭,這麼不懂規矩?”他雖是斥責,語氣中卻不含一絲責備的意思。

  不知為何,我面上也帶了一絲笑道:“奴婢是冷太醫府上的侍女,衝撞了主子,主子請恕罪。”

  他笑著哼了一聲,湊近了道:“你記住了,我是皇阿瑪的四貝勒,別記錯了。”

  我猛然一驚,這就是那個揚名天下的四貝勒嗎?他真的如傳說中一樣驚才絕艷嗎?我只覺得我面前的這個男子,是帶著幾分真誠的。

  可因為擔心小姐,我請了安便匆匆離開了。風過耳,我似乎聽到身後依舊有人在低喃我的名字。翠翠,翠翠。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幾天後竟又能見到他,他來府中拜訪老爺,臨走時,老爺吩咐我送他出門。

  他微微揚起嘴角,笑道:“翠翠,你還記得我嗎?”

  “是。”我答道,“奴婢給四貝勒請安,四貝勒吉祥。”我兀自俯下身去,因為小姐的傷心,我不願再陷進那個比冷府還要大的牢籠之中。

  他眼中有一點點的失望,但又很快消散開來。他迅速把一個東西塞到我的手中,冰涼冰涼的,直到他離開後我才張開手心,低頭看著。那是一枚胸針,清泉般流轉,如同美人的秋波。我悵然若失地望著他遠去的方向,一時間怔了起來。

  小姐終於有了封號,是慧嬪。小姐的笑容不再歡愉,只是含了絲絲的苦澀,我問她為什麼。

  她幽幽地嘆道:“翠翠,你不明白,皇宮是多可怕的一個地方。”

  在宮裡,皇上的確寵愛小姐,幾乎是用盡所有去疼愛她。我暗暗想,小姐應該是幸福的吧。

  小姐比我聰明太多,每當我微笑著和小姐聊天的時候,她會一言不發地靜靜聽著,良久才露出淡淡的笑容。不知怎麼了,我覺得那樣的笑容真的好陌生,我開始明白,作為冷若涵的小姐已經不在了,只有慧嬪,只有那個備受寵愛的慧嬪。

  我以為我是開心的,可事實上不是。我看著一次又一次,皇上來到星雲樓,疲憊地來,滿心安寧地離開,我的心竟開始悲傷起來。

  我始終站在樓下,為他們點燈添香,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是不是只是就這樣碌碌無為,耗盡一生。

  我曾經以為,只要守望著他們,就會是我的命運了。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不是,小姐的話一針見血地說出了我的心意。

  小姐一字一句的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說了出來,我竟無法反駁她的話。是的,我和她一樣,一直都愛著那個獨一無二的帝王,只是我不願與小姐爭。

  小姐不再說話,只是冷漠的轉過身去。我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我閉目轉身離開,我不敢再看小姐,就算一眼也不敢。

  我久久地站在樓下,就如無數個夜晚我所做的那樣,佇立在寒風中。也許我一輩子都註定了要站在遠處凝望,在這個世上,最孤獨的不是獨自一人,而是第三個人,始終在兩個人之外的第三個人。

  無論我和小姐多親密,就算我們情同姐妹,愛情也是不可分享的。可是我什麼都不求,就算沒有愛情,只要個名分,我也知足了。

  我含淚看著樓上熄了又明,明了又熄的燈火,悄悄地離開。這個夜晚,於小姐於我都是一樣的,同是不眠之夜。

  令我沒想到的是,第二日,皇后就召了我去梧桐院。

  她隨意地撥弄著手中的指環,待我請安,跪了半晌後,她才緩緩道:“你跟了慧嬪也有多年了吧?”

  “是。”我回答道,“奴婢自小就跟隨慧嬪娘娘。”

  “是嗎?”她冷冷一笑,問道,“那你願不願意跟著我呢?”

  我從她的眼光中讀出了許多不明的意味。小姐能看出來的,她一定能看出來。我驀然叩首道:“奴婢願意。”

  果然,皇后沒過幾日就來了星雲樓,向小姐討要我。小姐思索了半晌,才說要問我的意思。

  “奴婢願意。”口中雖然回答著,我卻依舊不敢看小姐的眼睛,我怕從她眼中看出我預料之中的失望。然而一言已出,我心中已然明白,如此,小姐必不會再原諒我了。

  在跟隨皇后離開的那一剎那,我回首望見小姐獨自一人倚著窗沿,怔怔地望著什麼,我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姐妹之情,從今日起,只怕就已經斷了!

  皇后帶我回了梧桐院,她摒退了四周的宮女,問我道:“你可知道,我能讓她專寵這麼許久,就同樣也能讓她失寵?”

  我默默無語。

  她接著說道:“那麼,你願意侍奉皇上嗎?”

  我並沒有感到驚訝,皇后的舉動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又想起那個一身金色的俊拔身影,良久才低聲道:“奴婢願意。”我心中苦澀,有淚卻無法流。皇后遲早會尋人分了小姐的寵,那麼不若我來做吧,至少我還能保護小姐。

  她冷冷注視我半晌,方揮手讓我出去。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母儀天下的女人,歲月已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她也只能不斷為自己的丈夫尋找新寵,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

  幾日之後,皇后給我下了玉碟,封我為劉答應。我接著玉碟謝恩,心中卻沒有任何的喜悅,雖然看著小姐一步步地淪陷在幽深如海的宮中,而我自己終究也走了進來,我對自己說,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一輩子困在這裡,永世不得離開。

  因為沒有皇上的恩寵,我只能暫居在梧桐院的偏室中,我終日望著狹小的天空,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昔日在我看來廣闊無垠的天空,竟只有這四四方方的一小塊,皇宮這麼大,卻沒有一處令我感到溫暖。

  我時常在紙上隨意塗寫,從前小姐習字的時候,總會讓我一起練,可我的字總是偏消瘦,不似小姐那麼大氣。我將四貝勒送的胸針別在胸口,那一枚四葉糙形狀的胸針,底是銀色的錫合金鑲嵌著天然黃、蘭雙色水晶,五組四瓣花形水晶緊扣在其中,透出我無比嚮往的光明。我並不是要懷念什麼,而是總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似是丟失了什麼,只能以此來微微安心。

  我的小小的安靜,就是用傷害這些人的信任換來的嗎?我不斷地自問,卻總是沒有回答。

  我時時聽見四貝勒的聲音,他總是要來向皇后請安的,我只能從這些隻言片語中了解一點皇上的消息。

  每當他說起皇阿瑪的時候,我又是不安又是高興,卻只能站在一室之遠的地方默默聽著。聽著他的一點一滴,聽著他對小姐的寵愛。

  出乎我意料的,皇上來了我的住所,他神色上隱隱現著怒氣,我小心地說話。他只是不斷地喝酒,我便默默地陪他喝,直到他已不再清醒。

  我聽他一遍遍地呼喚著小姐的名字,不禁淚如雨下。我的淚水溶在酒中,泛起漣漪,我仰頭喝下,和著苦淚,然後咽下。

  第二日,皇上便賜了我院子,是年妃曾經住過的竹子院。我安靜地坐在院中,不發一言,仿佛失去了語言,再無話可說。

  皇上寵了我數日,我也如履薄冰地承受著這從小姐那裡分來的寵愛。我常常在他入睡後,睜著眼睛,失神地望著屋頂,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呢?就這樣每天小心翼翼地承歡,又小心翼翼地說話,太累了。

  忽然,我感到一瞬間的天旋地轉,我猛然坐起,才披上外衣,就見皇上似是忘卻了所有,不顧一切地往外奔去。

  我看著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淚水緩緩蜿蜒而下。他還是放不下小姐,他愛的始終都是小姐,而我,只是帶著些微小姐的氣息,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

  在那恍惚的瞬間,我真希望就此被掩埋在塵埃中,長睡不醒。

  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差,在小姐誕下弘瞻之後猶甚,這次,同當初雅兒的出生一樣,我不敢去探望小姐,良心的譴責,迫使我日漸消沉,再不願面對小姐。

  雍正十三年八月,皇上駕崩,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修剪著院中竹子。剎那間,我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瘋了似的向外奔去。

  那個高峻的身影就這樣逝去了嗎?我淚水狂涌而出,灑了一地。

  奔及乾清宮宮門,我就看見小姐微微顫抖的身影,她一時像是蒼老了十歲,歲月的滄桑一覽無餘。

  我立住了足,久久佇立在門口,看著小姐放聲悲哭,她一遍遍地哭喊,一遍遍地尖叫,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似要把皇上喚醒。

  是啊,弘瞻和雅兒都還那樣的小,小姐該怎麼辦?她如何一個人面對漫漫無期的人生?

  我轉身離開,卻看到四貝勒,不,現在應該叫皇上了,站在門口,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我,我心頭一顫,幾步走過他的身邊,隱隱看見他眼眶的淚水,不禁又是心如刀絞。

  讓我心傷難忍的是,小姐最終選擇了追隨他而去,我守著小姐的靈柩一夜,她的臉上是一種釋然的微笑,沉靜地睡著,同幼時一般,仿佛沉湎在美麗的夢境之中。我不知道小姐是否想起了童年的那些歡樂的時光,那些白紙糊成的風箏,那些漫山遍野的鮮花,她在花叢間盈盈微笑。

  我抱著弘瞻,她最後留給我的託付。弘瞻白嫩的面頰上滿是淚痕,他還那么小,就失去了雙親,我心痛難當,更緊地抱住了他軟軟的身軀,猶如抱住了一生最後的希望。

  皇上走到我的面前,將明黃色的詔書丟在了我的面前,我木然地掃視一眼,謙妃。我笑了起來,笑得淚水落下,如今我要這些虛名有什麼用?

  我微微合目,口中不住地喃喃,這場生命,何日才能終結?何處才是歸路?如果,如果有來生,我寧願只做池中的一尾魚,將淚水流盡在水中,誰也無法看見。

  弘瞻的哭聲那樣響亮,似是能衝破雲霄。

  我卻只不斷地重複著那一句“何處是歸路”,淚眼朦朧,恍惚中,依稀能看到我和小姐跳躍的身影,在糙叢中,在流水間,在田野上,我們的笑聲染亮了一切。

  我只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都很天真。

  不知道天有多長,地有多遠。也不知道情為何物。

  竟能讓人生死相許。

  第五卷 番外篇 番外之胤禛篇 結取來生緣

  康熙五十一年的七月,暑氣逼人。

  遠天雷聲轟動,暴雨傾盆而下,小小的紙傘承受不住肆虐的狂風,我矮頭躲進一處破敗的屋檐下,沙沙的塵土伴隨著雨滴飄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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