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恨。

  袁飛飛走後的第一個年關,裴芸來了。張平問他為何不在家過年,裴芸只淡淡地說,在家過也是一個人。

  張平將他迎進屋,裴芸將帶來的年貨酒菜放到一邊,一抬頭看見桌子上的兩副碗筷。他一頓,轉頭看向張平。

  張平沒有說話,裴芸沒有開口詢問,坐下同張平一起吃飯。

  他們兩個人話都不多,安安靜靜地把一頓年夜飯吃飯,裴芸就離開了。

  這是第一年,之後的第二年,第三年,裴芸依舊每年都來。

  終於,張平問他,為何堅持這樣做。

  那時裴芸已經二十歲了,幾年裡,他將金樓打理得很好,生意場上的事,也慢慢學得通透了。

  只不過,他身上依舊帶著一股濃濃的書生氣,舉手投足之間,溫潤和煦,輕描淡寫。

  張平將疑問寫在紙上,給裴芸看。裴芸低頭瞧了一眼,然後淡笑著道:

  “那日我說過,會和她一起孝順你。雖然現在她不在,我也不能失信。”

  張平點了點頭。

  就這樣,裴芸一次一次地來陪張平過年。

  又一個冬日。

  張平在回家的路上,撿了一隻貓。

  那隻貓還不足月,是只雜毛貓,張平看見它的時候,它正躲在牆角里半死不活。張平用兩根手指把它拎起來,貓又是扭身又是蹬腿,但力氣實在小的可憐。

  那時已經是晚上了,張平借著月光,看著這隻沖他呲牙的小貓,忽然就樂了。

  張平把貓帶回了家。

  他先給貓餵了飯,貓太小了,撕不動肉,張平就把吃的全部碾碎,混著溫湯給它吃。等吃過後,他又打了一盆水,貓似乎怕得很,不肯進去,張平一隻手掌握住了它整個身子,給它洗了乾淨,又給它身上的傷口做了處理。

  等折騰完這些,這隻貓早就疲憊得團成一團。張平把它放到床褥里,然後一直看著。

  太相似了。

  那時離袁飛飛離開,已經過去五年。

  從開始的焦慮,到後來的慢慢習慣,再到現在,張平已經不再常常想起她了。

  甚至有時候,他猛然憶起那個名字,會有一種奇妙的恍惚感。日子過去這麼久,他已經漸漸記不得袁飛飛的容貌了。

  袁飛飛更多的出現,是在張平的夢裡。

  在夢境中,袁飛飛也只是一個淡淡的剪影,站在他的面前,他雖然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卻覺得她一直在笑。

  如今看著這隻小貓,把身子蜷成一團,埋在被褥里睡覺。張平會有一種時光回流的錯覺。

  當年,她也很小。

  第一次見到袁飛飛,她還不及自己的一半高,給她洗澡,她就在盆里玩水。

  張平經常把她舉起來,她就在空中嘻嘻哈哈地叫喚。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念頭,張平把那隻貓留下了。

  小貓怕生,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滿屋子亂躲。張平怕它跑走,把屋子門窗關好,然後就看著那隻貓在角落裡沖他炸毛呲牙。

  張平放鬆地蹲在小貓面前,朝它勾了勾手指。

  小貓一爪子伸出來,撓在張平的手指上。

  張平動都沒動。

  過了一會,貓累了,就地趴了下來。張平拿來盛水的碗,放到小貓面前,小貓湊過去一點一點地舔。

  關了十幾天,小貓終於認家了。

  這隻貓不粘人,平時就在院子裡玩。張平給它做了幾個絨線球,時不時地逗逗它。

  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過去。

  他不曾想到,袁飛飛曾經回來過。

  一共三次,都是在馬半仙的忌日。

  但袁飛飛只在城外給馬半仙上了墳,並沒有進城。只有一次,在袁飛飛離開後的第五年,袁飛飛不僅回來了,還進了崎水城。

  因為凌花。

  凌花病了,染的是行當病。起初身上起了小疹子,她沒有在意,只道是沾了些不乾淨的客人。可幾個月後,病情發作,幾天的時間,她就倒下了。

  金樓為她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來來回回瞧了好久,開了七八副方子,說最後什麼結果只能看天意。

  凌花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了那個啞巴小豆芽在房裡照顧。

  有一次,她從睡夢中醒過來,忽然問小豆芽今兒是什麼日子。小豆芽給她比劃完,凌花低聲道:“也快了……”

  小豆芽不明白,凌花也沒有對他解釋什麼,只告訴他在月底的時候,每天去城外山林里等著,如果遇見袁飛飛,就帶她回來。

  那次,還真的讓小豆芽等到了袁飛飛。

  樹林裡,袁飛飛坐在馬半仙的墳包前,手裡拎著半壺酒。隨口喝著,隨手倒著。她已經二十有一,穿著男裝,身形纖長,眉目成熟。

  離她不遠處,還有一個男人,面容很平凡,一雙凹深的眼睛瞧著有些沒神,下巴上有些鬍渣。身材算不上挺拔,卻也精壯有力。他穿著一身短打衣裳,褲口扎得緊緊的,挽起袖子蹲在一旁看著袁飛飛。

  這男人正是狗八。

  小豆芽偷偷從林子裡摸過來,還沒靠近,狗八就開口了。

  “出來。”

  袁飛飛打了個哈欠,接著喝酒。

  小豆芽從樹林裡出來,站到袁飛飛面前,袁飛飛喝得半醉,眯著眼睛看著小豆芽,然後笑了笑,道:

  “我就說昨個眼皮跳得厲害,今天果然碰見了故人。”

  小豆芽給袁飛飛跪下,拿手在地上寫字。

  已經入冬了,土凍得硬實,小豆芽的手在地上使勁地寫,生怕寫不完袁飛飛就走了,手指頭磨破一層皮。

  袁飛飛看了幾句,道:“知道了,今晚會去。”

  小豆芽連磕了幾個頭,回去了。

  他走後,袁飛飛轉過眼,正好看見狗八看著她。

  “你要回去?”

  袁飛飛道:“凌花病了。”

  狗八冷笑一聲,“就因為這個?”

  袁飛飛懶洋洋地坐了回去,接著喝酒。狗八道:“你只要得了空,年年都要回來。”

  袁飛飛道:“那是上墳。”

  狗八:“是麼。”

  袁飛飛又往地上澆了一層酒。

  狗八道:“你的那些買賣營生都在外省,回這來幹什麼。”

  袁飛飛:“都說了上墳。”

  狗八轉過頭。

  袁飛飛喝完了酒,從地上站起來,路過狗八身邊,拉著他的領口,低聲道:“你想去哪,我都不管。”

  說完,她鬆開手,留下臉色泛青的狗八,獨自朝山林外走去。

  那天晚上,袁飛飛來到凌花床前,凌花病得很重了,身上的皮肉爛了大半,屋裡味道難聞極了。凌花看著袁飛飛,笑了笑,低聲道:“飛飛,我要死了……”

  袁飛飛嗯了一聲,凌花咯咯道:“你也不哄一哄我,哪有這樣對病人的。”

  袁飛飛看著凌花的眼睛,凌花現在憔悴極了,眼角也帶著絲絲的紋路,但是那雙桃花眼就算在這樣的情形下,依舊含情。

  夜靜悄悄的,凌花的喘息有些費力,在空蕩的屋子裡顯得很突出。

  “走不走。”袁飛飛靜靜道,“我帶著你。”

  凌花靜默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她笑得很吃力,邊笑邊喘道:“臭丫頭,你別逗我了。”

  袁飛飛站在床邊,沒有說話。

  凌花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不會走的,我只要死在這裡。我叫你來,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袁飛飛道:“知道了。”

  凌花道:“飛飛,我想求你一件事。”

  袁飛飛:“什麼事。”

  凌花:“你再留幾天,花娘死了會被扔進城外的亂墳崗,我不想去。”

  袁飛飛:“好,我會給你葬在一處好風水的地界。”

  “不。”凌花轉過頭,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袁飛飛,“我想留在這。飛飛,等我死了,你把我偷偷埋在裴府的花園裡,好不好。”

  袁飛飛沒有說話,凌花從被子裡伸出手,手背上全是爛皮。她抓住袁飛飛的袖子,“我只求你這一件事,你答應我。”

  袁飛飛低頭看著她的手,道:“好。”

  凌花這才鬆開手。

  在袁飛飛走後,凌花叫小豆芽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小豆芽點了點頭,出去了。

  在那之後,凌花掙扎地從床上坐起來,來到梳妝檯邊,她沒有看鏡子,直接顫顫地將梳妝盒打開,還來不及拿一張紅紙,屋門就被推開了。

  裴芸是從睡夢中被小豆芽叫醒的,他連鞋子都沒有穿,直接跑了過來。

  “你真的見到她了?”裴芸大步走到凌花面前,握住她的手腕。“你真的見到了?她回來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