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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官了?”

  “是。”範文卿頓了頓,“我公試合格了。”說起來,還要謝謝他。

  “朽木可雕。”乾脆利落,又一枚棋子落下:“你一定是勤奮得過頭,才一下子老了這麼多。”

  “可能……是罷。”範文卿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紋路深淺都看得出這是三十歲成熟男人的手。可對面,卻還是青蔥年少模樣。

  “非要走神麼?”

  “不。”範文卿繼續走棋,“賢弟……”

  “非要說話麼?”

  “不。”

  一如當年,什麼都沒有變。他嫌棄他熟絡之後的絮叨,然後他自動閉嘴。

  一局棋下得很慢,範文卿每步棋都很謹慎。也不知為什麼,他很想贏一局,好像這樣值得紀念的事就更多了一件。

  陳儼最終被逼進絕境,他秀氣的眉頭甚至輕輕蹙了一下,噢,這可是難得的表情。

  但他唇角忽然展露笑意,將自己往死坑裡再推了一次,之後竟全盤翻轉。

  “看罷,就算找人切磋多日,你也不可能贏我。”陳儼忽然對棋局沒有了興致,“人生真是漫長到無聊。”

  範文卿知道,陳儼母親還在世時,他好歹還知道自己要替母親做什麼,可母親走後,他就像汪洋中的孤舟,極目遠眺,不見邊際不見信標。

  聰明過頭人的世界裡,也許原本一切就都是無聊的。因為太容易獲得,所以放下也更輕鬆。誰知道他們為了對這個世界產生興趣,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此時天色略陰,因看不見太陽的關係,故而也摸不清楚時辰。範文卿又抬頭看看天,看越來越小的雨竟忍不住皺眉。他好希望這雨不要停。

  陳儼在走廊里坐了一會兒,兩個人一起看雨,又嘀嘀咕咕說了不少事。廊中空空蕩蕩,範文卿覺得這府里壓抑得讓人難受。

  天色似乎更暗了,沒有風,雨滴直線一般往下落。

  陳儼重新握起那把刀,很是警覺地四下查看,神情里竟略有焦躁意味。這是很難得的表情。

  這氣氛讓範文卿有些喘不過氣了,他低頭大喘一口氣,同陳儼道:“賢弟到底……在等什麼呢?”

  陳儼緊了緊手裡的刀:“等壞人上門殺了他們。”

  範文卿:“……”他仔細看看好友眼中的戾氣,似乎一點不像是在開玩笑:“怎麼了?”

  “你害怕的話可以先回去,反正你也是不請自來,我不會留你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雇了壞人想要殺我,如果我死了,這宅子就是他們的了。但我不會讓他們得逞。”

  他的叔叔嬸嬸嗎?

  陳儼這時候忽變得有些聒噪:“都說我母親是自尋短見,但不是的,是他們害死了她。”

  陳儼從未在範文卿面前提過家事,範文卿眼眶微酸,可是他沒有眼淚。哈,居然沒有眼淚……到底還是有所差別的啊。

  範文卿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又抬頭看了看廊外。

  他嘆道:“不會來了,都已經這個點了。”

  “笨蛋,壞人都喜歡晚上動手。”

  “非要等到他們嗎?”

  “當然。”

  還當真是沒有常識啊。

  範文卿見他如此固執,忽然從廊里起了身,他有些著急了。

  雨點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已連不成線,聲音在這空寂的庭院裡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可怕的……倒計時。

  範文卿這會兒內心的焦躁程度,比昔日考前複習還要嚴重。他低頭看看仍坐在地上的陳儼,忽問:“聽說賢弟總頭痛,你都沒有與我說過。如今還痛麼?”

  陳儼卻蹙眉:“你如何會知道?”

  範文卿敷衍道:“聽人說的。”

  “不可能,我記得只有我知道。”陳儼仔細想了想,但他的腦瓜此時卻似乎並不好用,末了他竟直接放棄回想,道:“似乎還會有一些隱隱約約的疼,但不知為何,好像不明顯了。尤其是今天……”他看了外邊已快擦黑的天:“可能是時間未到。”

  範文卿看他這不明就裡的反應,心裡卻酸苦一片。

  笨蛋,怎麼會不知道為何不疼了呢……

  因為,你已經死了啊。

  九

  範文卿那日從太學一路衝到陳府,見到的卻是陳儼在廊下上吊自盡的場景。

  他先是愣住,繼而手忙腳亂地將他抱下來,發了瘋地拼命想要搖醒他,可他的身體已經變冷,單薄的衣裳下那瘦削的身體在漸漸僵硬……

  範文卿完全失了控,抱著好友的屍體嚎啕大哭,悲傷與愧疚鋪天蓋地地襲來,將他徹徹底底地壓倒。

  說來也奇怪,原本晴朗白日霎時陰雲密布,一場淅瀝可聞的秋雨罩了下來,將這濃烈的悲傷與不平也一起壓下,結結實實地困在了這座宅子裡。

  送走陳儼,範文卿亦大病了一場。這場告別突然而潦草,毫無預兆下的當頭一棒,怎能不將人敲暈?

  原本以為有的是時光可供揮霍,卻沒想,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就此徹底埋葬在了囂張傲慢又伴隨著抑鬱偏執的青蔥歲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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