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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角卻有個弱弱的聲音響起,“孟公子逆世而行,傾力而搏的,不是幾個人的性命,乃是漢羌兩族人的性命,是兩族人百年相處的大計。世人不懂公子,丙汐懂……”

  孟珏驀然僵立在暗黑的屋中。

  “孟公子情深似海,救雲姐姐於危難中,卻只言偶遇;姐姐入羌,公子亦縱身赴險;姐姐再入險地,公子亦力挽狂瀾,行盡人所不能。只不過是上天不恤,才令公子所謀之事橫生枝節,也與姐姐生出不虞之隙。如今天涯殊途,實在是姐姐不明白公子的苦心……可是丙汐明白……”

  孟珏立在黑暗中,覺得冷酒暗焰灼著他的心,靜靜的笑卻像眼淚一般從他的眼中溢出,魅影一般紋上他的醉玉之面。他推開屋門,俯身抱起門欄上那個淡紫色的纖細身影,感到懷中人的瑟縮和急促的呼吸。燈火早已滅盡,只有幾絲漏進屋中的月光。他看不清她的臉,他也不想看清她的臉。既然上蒼一意要負他,他負自己一次又何妨。孟珏緩緩返身,回到屋中,將丙汐放在床榻之上。他覺得自己該湊近她,就俯下身去,卻有一樣東西從他的懷中滑出,軟軟落在地上。他知道那是什麼,心中一空,急忙伏在榻前的黑暗中摸索起來,終於摸到了,那是比他的掌還小許多的一團綢布絲錦,船的形狀,卻有一粒硬硬的珍珠頂在其上。稚嫩的兒語也越過黑暗而來——“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記得去看大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孟珏跌坐在地上,覺得心中的良善一點點甦醒過來。

  第二日一早,丙汐在自己的屋中醒來時,何小七的人馬已包圍了河洛居,丙顯從長安帶來的人隨後到達,而孟珏的人馬在天未亮之前便已人去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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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漸亮,一夜未眠的驥昆,青著下巴回首而望。昨夜走得急,現在方看清楚跟著他離開先零的人,比他以為的還要多一些。除了原本分在他領下的那幾個牧帳,還有不少族中的老人與婦孺。

  雲歌的迷藥已經解去。她一醒來便向驥昆問了昨夜發生的事,而後她坐在他的身前沉默不語。玄駱空鞍跟在他們一旁,她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要求自馭一騎。驥昆一路攬著她,也沒有再說什麼話。

  作為新分出的部落,驥昆命令部下不與沿途遇到的其他部落爭奪糙場,而是尋找各部落領地的邊角地帶,因為這樣的地帶往往歸屬模糊,而少有牧人。午時,當他們到達忽圖河上游的岸邊時,先行遣出的探騎回來報說,河對岸有一片豐糙之地,正是牢姐部落和南山部落的邊界,以前頗有爭執,後來又被兩個部落遺棄了。眾人皆是振奮。然而河上只有一座窄窄的浮橋無法快速通過。驥昆便下令全部人馬在河邊飲水吃食,打算休整過後,再由浮橋渡過河去。

  雲歌隨著驥昆圍坐火旁,分吃了些麵餅與烤肉,馬上顛簸的疲倦很快便襲上頭來。驥昆見她眼皮沉沉,輕輕將她拉入懷中,溫和道:“我知道這一路很辛苦,等找到牧場就會安定下來。你休息一會兒,渡河的時候我會叫醒你。”她沒有掙扎,在他的臂彎里沉沉睡去,就要盹著的時候,她模糊聽見他在她的耳邊輕輕道:“和穹的那一夜,真該要了你。”

  雲歌再醒來時,忽然覺得身旁寂寂。她從長糙中撐起身子,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只有玄駱在身旁,望著河對岸嘶鳴不已。河面上的浮橋已從對面收起。而對面的河岸上,驥昆孤身立在馬上望著她。他的身後,早已渡過河去的羌人們,正在茂盛夏糙中向著遠處行去。

  “驥昆,你要做什麼?”雲歌喊道。

  “我如今已不是先零的王,”他隔著湯湯的流水,大聲道,“我只怕再也護不住你了。”

  “你不是說過可以帶我離開糙原,到我想去的地方去嗎?”

  “你真的想我這麼做嗎?還是因為我失去的太多而憐憫我?又或是為了安撫我怕我再度興兵起事?”

  雲歌語滯了一瞬,還是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不。你明白的。”驥昆的眼睛黯了黯,卻又立刻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她,“而且即使你真的想我這麼做,我也做不到。這些人跟著我背叛了先零,我不能置他們不顧。”

  “驥昆……”雲歌語塞。

  “沿著這河向下走,就是漢人新拓的屯田區。回來的騎探說這一路都很安全。雲歌,你走吧,去追隨你的本心吧。”驥昆的聲音啞了一下,眼中卻綻出一絲笑意,“我認識你的時候,就說過你應該開開心心簡簡單單地笑。我自信我能夠讓你那樣笑。可是我在鮮海邊放走了你,我便失去了那個機會。去吧,去追隨你的本心吧,我不想見到你因為在我身邊而笑得不開心。”見雲歌還有些不確定的樣子,驥昆又道,“那封休書是他迫於形勢寫的,未必是他的本意。他走之前也帶走了號吾。我派去扞泥城探問姐姐情況的人說,孟珏曾經去過那裡的雲糙堂。如果關內的風聲已緊,你或許可以在那裡找到他。”

  雲歌的淚湧上目來。她怔怔望著驥昆,忽然在這一刻衡量出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如果沒有與孟珏的重逢,她也許真有可能與他平靜地走完下半生,做回她本就是的那個山野之人。但是……但是孟珏再一次出現了,再一次打亂了上天給她的安排。他從不是她天設的仙配緣,反而如同她生命中的鬼藤花,滿是荊棘,刺刺入肌,一再固執地纏入她的心間,開出別樣的花來。她的確要找到他,不然她心上的刺會一生一世地痛下去。

  “謝謝你。”雲歌大聲道。

  驥昆的笑容落寞了一瞬,他卻又勉力大聲道:“嘿,我把玄駱留給你了。這是我第二次把留給你,你可不能再丟棄它。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要把它還給我的。”驥昆說著已經撥轉起馬頭,他眼睛卻還留戀在這岸,而後他在馬上長嘯一聲,向著遠處他的族部追馳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尾聲

  雲歌沿著忽圖河逆流而上,一路向著漢羌的邊境行去。

  河水潺潺,岸兩旁依舊是糙地和林木交錯而現。龍膽花的花期才到,只有零星有幾簇藍紫。再往前走,她忽然進入一片雲杉林中。是曾經埋葬衛律彥的那片雲杉林嗎?雲歌下了馬,在一株株雲杉樹上尋找著簡泓用刀刻下的記號,然而雲杉樹那麼多,雲歌沒有找到。她放棄了尋找,重又向前而去。走著走著,忽然看到一座嶄新的木橋,飛架在河面之上。

  “莫爾橋被重修了。”雲歌的眼睛一亮,她躍下馬背,向橋頭的一塊石碑走去。石碑上用漢文刻著莫爾橋重修的時間和原因。落款處卻是雲糙堂。

  “是他修的。”雲歌低喃,眼中有了cháo意。她忽然翻身躍上馬背,策馬向北疾馳而去。

  雲歌從漢軍新拓的農田區進入漢地,又一路出關到了鄯善國的扞泥城,卻發現那裡的雲糙堂也已關閉。她在那裡候了多日,也沒有見到一個可以探問情況的堂中人。她又四處打聽鄯無言,然而扞泥城中竟無人聽說過這個西域解毒聖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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