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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相信這兩種炊餅是賣一個價兒的。籃子裡的尋常炊餅她認得,向來是賣兩文的;再轉轉眼珠,那擔子裡豬油炊餅的價值,顯然要超過兩文錢。

  這時候又有兩三個人聞聲而來,看看潘小園手裡的尋常炊餅,又看看武大擔子裡的豬油炊餅,紛紛好奇問:“大郎,你這是玩什麼花樣兒呢!”

  潘小園讓武大趁熱打鐵,朝幾個人重新介紹了一下豬油炊餅的用料和營養價值。自己伸手從擔子裡摸出一個,掰一小塊,大方遞給馮老太太:“大娘,嘗嘗,嘗嘗嘛。”

  武大看她居然把三文錢的炊餅隨便讓人嘗,眼睛裡全都是捨不得,又不敢出言制止,委委屈屈地立在那裡。

  潘小園卻知道,免費品嘗是推銷新產品的不二法門。況且吃人嘴軟,嘗過了轉身就走,未免就顯得不夠意思,尤其是這麼多人在場,誰好意思先抹嘴走人?

  馮老太太一愣,見潘小園點了點頭,才眉花眼笑地接了過去,一塊炊餅放在沒牙的嘴裡咂摸咂摸,好像還真比以往的炊餅多些滋味。

  另外兩三個人也忍不住接過來,一人嘗了一小塊。一個家丁打扮的就問:“這種炊餅,也是兩文?”

  武大這下會接話了:“嘿嘿嘿,只要現錢付清,就是兩文錢的折扣價。要是……要是大哥賒帳,那……那……”

  還是不好意思往下說,但對方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慡快抓了一把錢出來:“數二十文,給我裝十個!”

  武大高興得手舞足蹈,麻溜兒的給數了十個炊餅,接過錢,千恩萬謝的把人送走了。又回頭朝潘小園得意地嘿嘿笑了好一陣,意思是娘子的法子果然管用。

  有時效性的促銷才是好促銷。方才潘小園不經意間透露出今日“頭一天新貨發市”,才有這種驚喜折扣,以後不定哪天就沒了。再者,都知道武大頭腦缺根筋,這麼便宜的買賣,多半是他腦子一熱,無意為之。不定何時緩過神來,折扣就取消了。因此那家丁也不手軟,便宜先占了再說。拿了炊餅,道謝走了。

  另外一個客人也不好意思轉身離開,摸出兩文錢,買了一個豬油炊餅,拿著邊吃邊離開。

  馮老太太將嘴裡的炊餅咂摸完了,想轉身又不好意思,將潘小園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才笑道:“哎呀呀,好吃是好吃,我倒想買個一扇籠家去呢。大郎娘子今日拋頭露面都出來了,多難得!本應照顧一下你們的生意。可惜可惜,今天身上竟沒錢了。早知道大郎今日賣這等上等好炊餅,我方才就該少買兩把蔥呢。”說到最後,倒像是怪武大沒有事先宣傳了。

  潘小園微笑道:“大娘賒帳也無妨,但日後還的時候,可就得按三文一個算啦。”

  馮老太太面露難色,裙子底下一雙腳左挪右挪,最後還是老下臉皮,揮揮手,“我明日再來,明日再來。”說畢,抱著手裡的籃子,一扭一扭的走了。

  武大急得抓耳撓腮。潘小園可淡定多了,笑道:“大娘慢走。”

  忽然聽到身邊有人一嗓子叫了一聲,聲音粗得讓人嚇一跳:“瞧瞧,讓人白吃了吧。那個老娘們,出了名的鐵公雞,她才不會明天再來呢,你們虧啦!”

  她是餓醒的。頭天晚上吃的泡麵加火腿腸大約已經消化殆盡,肚子裡火燒火燎的難受。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碼字太累,過勞猝死。

  床頭的小木架子上放著個粗陶碗,碗裡面盛著幾個圓圓白白的東西,像饅頭,可又比普通的饅頭大些、扁些。顯然是剛剛做得的,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面香氣。看起來十分眼熟,卻又忘了哪裡見過。

  飢不擇食,她撐起身子便去抓。誰知坐起來才發現,手臂軟得像麵條。手一抖,饅頭調皮地滑到一邊,整個陶碗倒被碰到地上,咔嚓一聲英年早逝。

  噔噔噔的腳步聲響,一個梳著髮髻的中老年婦女出現在眼前。身上穿的是褐色短襦、灰布長裙——這個潘小園熟悉。她有個表姐是兼職群眾演員,三天兩頭往橫店跑,朋友圈裡發的儘是穿著古裝的劇照。看那古裝大嬸的戲服,是宋制的襦裙加褙子無疑,形制正確,當屬良心劇組出品。

  這麼大年紀還玩cosplay也是滿拼的。潘小園正覺得有趣,那大嬸神態激動,看著她便開口說話了。這下她慌了。大媽您籍貫何處,說出來的話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作為一個有閱歷有素養的現代女青年,潘小園立刻啟動應急預案,閉上眼睛,咕咚一聲,假裝又昏了過去。邪乎到家定有鬼,事出反常必為妖,敵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當然後來她才知道,那大媽口裡說的,不過是她在小說里寫過無數遍的一句經典台詞:“娘子,你可終於醒了!”

  在她裝昏裝睡的一段時間裡,她聽到屋子裡有人來來去去,說著各種各樣的話。她慢慢的找出了他們發音的規律,聽懂了他們說的話,得出了一個悲催的結論:她坑爹的穿越了。

  時代是北宋,因為偶爾聽到有人管當今聖上叫“官家”,這是南北宋時期特有的稱呼,而自己所處的地方,明顯是嚴寒的北方的冬季。

  潘小園倒是很淡定。畢竟,作為一個在晉江寫過好幾本穿越小說的古言作者來說,這種橋段她太熟悉,在她筆下還演繹出了各種狗血的版本,比如穿成某個妖孽男子的禁臠啦,穿成某個沒JJ的太監啦,穿成兄妹禁忌戀的女主,開篇就在和哥哥做脖子以下不能描寫之事(此文已鎖)啦,等等等等。相比起來,自己在床上毫無懸念的醒過來,這個開篇當得起“俗套”兩個字。

  接下來是什麼?一群丫環婆子圍在身邊,爭先恐後地給出各種女主穿越前的信息?潘小園愉快地發現自己並不屬於統治剝削階級。穿越過來這具身體的居所,雖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卻也明顯是勞動人民的蝸居,灰撲撲的泥牆,幾件簡陋的粗木家具,地上的炭盆里寒酸地生著一點點炭火。身邊哪有半個伺候的,說不定自己就是個勞碌命。

  那天那個大媽一雙三角小眼,眼光可犀利得緊,眼角fèng每個褶子裡似乎都能抖出來三斤陳年八卦,從她嘴裡應該很好套話。潘小園自己照貓畫虎說出來的宋代河北方言還不太純正,她解釋是因為自己病還沒好全,舌頭僵直。再往自己嘴裡塞一大口炊餅——便是那天看到的白饅頭的學名——作掩護,含含糊糊的打算開口。

  大媽看著她就笑:“好六姐兒,慢點兒,別噎著!這鬼門關里走了一回,居然又給放出來了。哈哈哈,想來今年地府收成也不好,怎麼連一點兒油水也不帶給人沾的!”

  潘小園心裡一跳。自己在晉江的筆名就是潘六姐,因為大學宿舍里自己排老六。她怎麼也知道這名兒?

  那大媽笑道:“不過你男人可真是好手藝,無怪大夥都喜歡買他的——噯,老身也吃一個,不介意吧?”沒等她回答,自己也抓了一個,香噴噴咬了下去。

  誰的男人?潘小園沒太聽懂,機智地決定不去追問,轉而問起了更重要的事情:“那個,奴家有些記不清是怎生得病了……”

  雖然連自己穿越過來的名字還不知道,但她決定先繞過這個問題,畢竟不想嚇到別人。

  大媽萬幸是個話嘮,沒等她說完,就接話:“哎呀啊,娘子這可不是得病,是受傷唷!嘖嘖,撞了腦袋,幸好還能救醒……不過話說回來,為著你這一暈,你那當家的可沒少著急,雞飛狗跳了那麼多天,姑子也請了,道士也請了,跳大神也跳了,大夫也請過來瞧,沒少花錢唷……”

  撞了腦袋?潘小園的第一反應是給力!這下出現什麼不正常言行,都可以歸咎於腦袋撞壞了,避免被人當成妖魔附體,整得死去活來。

  趕緊收起笑容,做出驚訝的神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奴家好好兒的,怎麼把頭給撞了呢?”

  大媽一臉惋惜,“唉,還不是怪你那個叔叔,也忒不知憐香惜玉,娘子這般嬌怯怯的身子,哪有那麼用力的……”

  對方還沒說完,潘小園腦子裡已經刷刷的開啟了彈幕:叔叔?憐香惜玉?用力?看不出來大媽還是個老司機……

  “……哪有那麼用力推的,一下子把娘子推下樓梯,當時就昏迷不醒了,哎哎,不過話說回來,六姐兒你也是急了點兒……”

  潘小園臉一紅,為自己思想之污小小的慚愧了下,隨即又好奇起來:“奴家急了點兒?急什麼……”

  大媽曖昧一笑:“人家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能不知道他自己穿衣裳的薄厚,非要你上手去捏他肩膀?行走江湖那麼多年了,能不知道怎麼用火箸撥火?非要你手把手捏著教?自個兒喝剩的半盞殘酒,非要遞到人家眼前讓他喝,你說你急的什麼?嗯?萬幸你漢子不知道這些,否則啊,悶葫蘆也得給你磕出個響兒來!老身是過來人,可要勸娘子一句,凡事欲速則不達……”

  她還說了什麼,潘小園聽不進去了,心頭隱隱生出一陣極其不妙的預感。自己的“叔叔”,居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而自己昏迷前居然做過這些事……

  她怯生生地打斷,猶猶豫豫地問:“這個,恕奴家無知,阿嬸……貴姓?”

  那大媽笑道:“哈哈哈,娘子不會連這也不記得了吧?老身姓王,便是你家隔壁開茶鋪的,平日裡娘子管我叫……”

  “王乾娘。”潘小園直勾勾盯著她,接話道:“奴家這下全想起來了。”

  王婆呵呵一笑,站起身來,一張臉皺成一朵jú花,口中一排黃牙整齊站隊,“等娘子身子好了,來老身鋪子裡吃茶啊。”

  再“想”不起來,她潘小園就白讀那麼多遍《水滸傳》了。這一年是宋徽宗宣和元年臘月,《水滸》原著第二十三回 。武松剛剛徒手打死了盤踞在景陽岡上的吊睛白額虎,成了陽穀縣大英雄,讓知縣大人抬舉,做了都頭,又在街上偶遇自己的哥哥武大郎,遂在哥哥家裡住了下來。家裡除了哥哥,還住著一位嫂子。

  嫂子姓名:潘金蓮,排行:第六,年齡:二十二歲,愛好:武松。

  據說以前在張大戶家當丫環,因著幾分姿色,被老爺看中,又不肯從,於是被老爺報復性的白白嫁給矮窮矬武大。她怎麼能甘心呢。

  污力十足的潘六姐兒,見到武松,通體蘇軟,第一反應是這個猛男連老虎都打倒了,“必然好氣力”。趁著武大出門賣炊餅,用盡全身解數勾引這個小叔。而方才王婆所描述的什麼捏肩膀、撥火、喝酒,就是原著里一段經典的撩漢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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