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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沒人能看到我這樣做。莫妮卡和她媽媽都在屋子裡。費佛鈕太太還沒轉過身來。就算有人走到窗邊,透過街邊矮樹叢(或他們門前的草坪)朝這兒望,視線也會被悍馬擋住,根本看不到我坐在狗旁,右腿彆扭地支棱在一側。我有機會,但時機轉瞬即逝,如果我停下來思考自己要幹什麼,機會就會流失。

  於是,我用雙臂托住甘道夫的上半身,沒有半秒停頓,我仿佛又回到了薩頓大道工地,弗里曼特公司打算在那裡建造四十層樓的銀行大廈。我又坐在了自己的敞蓬小貨車裡。收音機里的瑞芭·麥克英泰爾在唱《異想天開》。儘管沒聽到倒退警示音,我卻已經意識到起重機的聲音太響了,我突然發現,當我扭頭看出右邊車窗時,原本該有的世界卻不見了。那一邊的世界被黃色取代了。黑字體飄浮半空:鏈帶。字在放大。我打著方向盤,想讓公羊左轉,車子卻停在原地不動,我便知道一切都太遲了。金屬擠壓的尖利聲響起,完全淹沒收音機里的樂聲,並將車廂右側迅速壓向左側,因為起重機已沖入我的車內,竊走了我的空間,貨車開始傾斜。我費力摸索駕駛座旁的車門,但情況不妙。我本該一開始就這麼做,可眨眼間一切都太晚了。擋風玻璃像凍牛奶被撞碎,裂成千萬碎屑迸射四方,就在那時,我面前的世界消失了。接著,又回復到工地場景,視像仍在扭曲,擋風玻璃還在飛。飛散?簡直像中間彎曲的張張紙牌飛射空中,而我雙肘撐在車喇叭上,趴下身子,右臂正在完成它最後的使命。我幾乎聽不到汽車喇叭聲,完全被起重機發動機覆蓋了。鏈帶仍在逼近,衝撞副駕座的車門,封殺副駕座下的空間,把儀錶盤震成塑料碎塊。儀錶板下的儲物屜遭遇天蹋地崩,裡面的零碎雜物四處飛揚。收音機沒聲兒了,我的午餐盒也步了儀錶盤的後塵,只見鏈帶寸寸逼來。鏈帶就在我的上方,我甚至可以伸出舌頭去舔,舔那該死的連字符。我開始尖叫,因為重壓開始了。先是右臂在擠壓我的身體,接著蔓延周身,接著骨裂筋斷。鮮血像一桶倒翻的熱水烘浸在大腿上,我聽到有什麼東西在碎裂。或許是肋骨。聽來像是雞骨頭被踩在靴底。

  我把甘道夫攬在身前,想著:搬個朋友來,坐在朋友上,坐在該死的伴兒上!你個臭八子!

  現在我正坐在朋友上,坐在該死的伴兒上,那感覺如歸家般熟稔,但家也不再像家了,因為歐陸一切大自鳴鐘在我裂縫叢生的腦殼裡轟響,可我記不起來卡曼給我的娃娃叫什麼,我能記起的全都是R打頭的男孩名:蘭道爾,羅素,魯道爾夫,他媽的鳳凰河。她帶著水果和該死的綜合奶酪進來時,我對她說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讓她給我五分鐘就好。我辦得到,我對自己說,因為這是卡曼給我的小妙方,唯一的出口,嗶噗低鳴的倒車警示音,那是在說,帕姆,小心啊,埃德加要倒車啦。可她沒走,而是拿起托盤上的餐巾紙,企圖抹掉我額頭上的惱怒,我就在這時掐住了她的喉嚨,因為在那個瞬間,我認為自己記不起娃娃的名字該歸罪於她,每一件事都是她的錯,包括鏈帶。我是用好的左手掐的。在那幾秒鐘里,我想要殺了她,誰知道呢,或許我試著去殺她。現在我都知道了,我寧可牢記地球上所有車禍的細節,也不願去記她在我鉗子般的手下掙扎時的眼神。接著我又想到,那是紅色的!便鬆手放開了她。

  1.我的上輩子(16)

  我把甘道夫攬在胸前,就像以前我抱著嬰兒時的女兒,我想,我辦得到。我辦得到。這事兒我辦得到。我感到甘道夫的血像熱水滲進了我的長褲,我想,繼續啊,可悲的混蛋,從道奇里滾出來。

  我抱著甘道夫在想,活生生被壓得半死該是怎樣的感覺?車廂扭曲著吞噬你身邊的每一絲空氣,將每一絲氣息擠出你的身體,鮮血噴鼻而出,意識飄忽時還能聽到斷裂的聲響,那是骨頭在你的體內斷破分裂:你的肋骨、你的手臂、你的臀骨、你的腿骨、你的面頰骨和那該死的顱骨。

  我抱著莫妮卡的狗在想,在那種悽慘的勝利感中想:那是紅色的!

  那個時刻我陷在被那種紅色衝破的黑暗裡;然後睜開雙眼。我緊抓著甘道夫,用左臂將它摁在胸前,它正舉目瞪視我的臉--

  不,視線穿透過去。穿透了天空。

  "弗里曼特先生?"那是約翰·黑斯汀,住在格爾斯坦家隔壁第二棟房子裡的老傢伙。英國斜紋軟呢帽,毛衣背心,看上去他都準備好去蘇格蘭荒野里徒步旅行了。只不過,那驚惶的神態是在說,今日大凶、不宜郊遊。"埃德加?你可以放手了。那狗已經死了。"

  "是的,"我說著,鬆開緊攥甘道夫的手。"你能幫我站起來嗎?"

  "我不能肯定我的力氣是否夠大,"約翰說,"要我出手,倒像會把咱倆都拖倒在地。"

  "那就進屋,看看格爾斯坦母女好不好。"我說。

  "這是她的狗,"他說,"我剛才還指望……"他搖了搖頭。

  "是她的。"我說,"我不想她出來看到這一幕。"

  "當然,可--"

  "我來幫他。"費佛鈕太太說道。她看起來好點了,菸頭也扔掉了。她托住我的右腋,又遲疑了一下,"這樣會弄疼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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