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隻發條也許還不是發條,它是有生命的。它是一隻巨蟒,它是一條盤根錯節的蛇。在它收縮並盤踞的時候,它吐出了它的蛇信子。蛇信子在小馬的體內這裡舔一下,那裡舔一下。這是多麼致命的蠱惑,它能製造鮮活的勢能,它能分泌詭異的力量。小馬的身體妖嬈了。他的身體能興風,他的身體在作浪。

  小馬在迷亂之中一次又一次走向洗頭房,他不再手忙腳亂,沉著了。因為他的沉著,他的注意力從自己的身上轉移了,他學會了關注小蠻的身上。通過手掌與手指,小馬在小蠻的身上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他終於懂得了什麼叫「該有的都有,該沒的都沒」。這句話原來是誇獎女人,嫂子就擁有這樣的至尊榮譽。小馬的手專注了。他睜開自己的指尖,全神貫注地盯住了嫂子的胳膊,還有手,還有頭髮,還有脖子,還有腰,還有胸,還有胯,還有臀,還有腿。小馬甚至都看到了嫂子的氣味。這氣味是包容的,覆蓋的。他還看到了嫂子的呼吸。嫂子的呼吸是那樣的特別,有時候似有似無,有時候卻又劈頭蓋臉。她是嫂子。

  嫂子讓小馬安逸。他不再手忙腳亂。他不要別人,只要嫂子。

  洗頭房裡的小姐們很快就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個外表俊朗的盲人小伙子「盯」上咱們的小蠻啦!她們就拿小馬開心。只要小馬一進來,她們就說了,「她」忙呢,在「上鍾」呢,給你「換一個」吧,都「一樣」的。小馬的臉色相當的嚴峻。小馬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告訴她們:「我等她。」

  小馬這樣死心眼,小蠻都看在了眼裡,心裡頭很美。小蠻的長相很一般,嚴格地說,不好看。對一個小姐來說,這是一個致命的缺陷了。小蠻偏偏又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一出道就去了一個大地方。大地方條件好,價碼高,誰不想去?小蠻也去了,卻做不過人家。沒有什麼比一個小姐「做不過人家」更難堪的事情了。掙不到錢還是小事,關鍵是心裡頭彆扭。小蠻受不了這樣的彆扭,一賭氣,乾脆來到了洗頭房。但洗頭房真的無趣。和大地方比較起來,這裡大多是工薪階層的男人,沒氣質,沒情調,沒故事,光有一副好身板。說到底小蠻還是喜歡一些故事的,不論是真戲假作、假戲真作、假戲假作,小蠻都喜歡。這麼說吧,不管是什麼戲,不管是怎麼作,女人哪有不喜歡故事的?

  洗頭房沒有故事。沒故事也得做。一個女人的力氣活。嗨,做吧。做唄。

  小蠻沒有指望故事,但小馬給小蠻掙足了臉面,這是真的。小馬每一次都「只要」小蠻,姐妹們都看在眼裡。故事偏偏就來了。小蠻是從小馬的「目光」當中發現故事的。說起來小蠻對男人的目光熟悉了,在上身之前,他們的目光炯炯有神,閃耀著無堅不摧的光,洋溢著飽滿圓潤的精、氣、神,一張嘴則開始肉麻。當然,這是「事先」。小蠻最為害怕的還是男人「事後」的目光。到了「事後」,男人通常都要閉上眼睛。等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剛才的男人不見了,另一個男人出現了。他們的眼神是混濁的,泄氣的,寂寥的,也許還是沮喪的。小蠻在「事後」從來不看男人的眼睛,沒有一個泄了氣的男人不讓她噁心。泄了氣的男人寥落,像散黃的雞蛋一樣不可收拾。

  小馬卻不一樣。小馬相反,在「事前」謹小慎微,「事後」卻用心了。他的沒有目光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小蠻。他在看。望著她,端詳著她,凝視著她,俯瞰著她。他的手指在撫摸,撫摸到哪裡他的沒有目光的眼睛就盯到哪裡、看到哪裡、望到哪裡、端詳到哪裡、凝視到哪裡、俯瞰到哪裡。在他撫摸小蠻眼眶的時候,驚人的事態出現了,小蠻其實就和他對視了。小馬並不存在的目光是多麼的透澈,cháo濕而又清亮,赤子一般無邪。它是不設防的,沒心沒肺的,和盤托出的。他就那樣久久地望著她。他的瞳孔有些輕微的顫動,但是,他在努力。努力使自己的瞳孔目不轉睛。

  小蠻第一次和小馬對視的時候被嚇著了,是說不上來的恐懼。那個透徹的、清亮的「不存在」到底是不是目光?她沒有把握。如果是,她希望不是。如果不是,她又希望是。他們是在對視麼?他們在用什麼對視?他們對視的內容又是什麼?小蠻無端地一陣緊張。她在慌亂之中避開了小馬的「目光」。當她再一次回望的時候,小馬的目光還在。在籠罩著她。投入而又誠摯。

  小馬的「目光」讓小蠻無所適從。作為一個小姐,小蠻喜歡故事,因為故事都是假的。假的有趣,假的好玩。過家家一樣。但是,一旦故事裡頭夾雜了投入和誠摯的內容,小蠻卻又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句話,「婊子無情」,原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婊子」怎麼可以「有情」?你再怎麼「有情」,別人終究是「無情」的。所以,合格的和稱職的「婊子」必須「無隋」,只能「無情」。

  婊子就是賣。用南京人最常見的說法,叫「苦錢」。南京人從來都不說「掙錢」,因為掙錢很艱苦,南京人就把掙錢說成「苦錢」了。但是,小姐一般又不這麼說。她們更加形象、更加生動地把自己的工作叫做「沖錢」。小蠻不知道「沖錢」這個說法是哪一個姐妹發明的,小蠻一想起來就想發笑。可不是麼,可不是「沖」錢麼。既然是「沖」,和眼睛無關了。反正「沖」也不要瞄,閉上眼睛完全可以做得很準。

  可小馬就是喜歡用他的眼睛。小蠻注意到了,小馬的眼睛其實是好看的,輪廓在這兒;小馬的「目光」也好看,一個男人怎麼能有如此乾淨、如此清澈的「目光」呢?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看見」的到底又是什麼?

  小馬不只是「看」,他還聞。他終於動用了他的鼻尖了,他在小蠻的身上四處尋找。他的聞有意思了,像深呼吸,似乎要把小蠻身上的某一個秘密吸進他的五臟六腑。小蠻的身上又能有什麼秘密?沒有哇。小馬的神情由專注轉向了貪婪,他開始全力以赴,全心全意了。當他全心全意的時候,特別像一個失怙的孩子。有點頑皮,有點委屈,很無辜。小蠻終於伸出了左手,托住了小馬的腮。小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這一次目不轉睛的可不是小馬,而是她自己。她的目光已經進入到了小馬瞳孔的內部。小蠻不該這樣凝視小馬的。女人終究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毛病,是女人就有軟肋。女人的目光很難持久,凝視的時間長了,它就會虛。小蠻的目光一虛,心口突然就「軟」了那麼一下。小蠻的胸部微微地向上一抬。不好了。怎麼會這樣?

  「你回去吧。」小蠻說。

  小馬就回去了。小馬回去之後姐妹們當然要和小蠻開玩笑。小蠻有些疲憊地說:「你們無聊。」

  但第二天的中午小馬又過來了。這一次小馬在小蠻的身上有點狂暴。他用他的雙手摁住了小蠻的雙肩,威脅說:「你不許再對別人好!」小蠻沒有聽清楚。小蠻說:「你說什麼?」小馬卻突然軟弱下來,他沿著小蠻的胳膊找到了小蠻的手,抓住了,輕聲說:

  「你只能對我一個人好!」

  小蠻旺了一下。她有過一次長達兩年的戀愛。長達兩年的戀愛讓她撕心裂肺。撕心裂肺之後,她「出來做」了。那一次長達兩年的戀愛是以小蠻的一句話收場的,小蠻說:「你只能對我一個人好。」男朋友說:「那當然。」卻把他的嘴角翹上去了,再也沒有放下來。小蠻知道了,她是多麼的不著邊際,她這個花花腸子的男朋友怎麼可能「只」對她「一個人」好。小蠻萬萬沒想到她在今生還能再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一個客人說的。是一個客人反過來對她說的。

  「好哇,」小蠻喘息著說,「你養我。」

  小蠻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的身體似乎得到了統一的指令,有了配合。節奏出現了。合fèng合榫。神奇的節奏挖掘了他們身體內部的全部勢能,可以說銳不可當。小蠻感受到了一陣穿心的快慰。她如痴如醉。是高xdxcháo即將來臨的跡象。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兆頭,迷人的兆頭,也是一個恐怖的兆頭。小蠻的職業就是為男人製造高xdxcháo,而自己呢,她不要。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可今天她想要。就是的。想要。小蠻的腰腹順應著小馬的頂撞開始了顛簸,她要。她要。她開始提速。往上撞,只有最後一個厘米了,眼見得她就要撞到那道該死的牆上去了。小蠻知道撞上去的後果。必然是粉身碎骨。「死去吧,」她對自己惡狠狠地說,「你死去吧!」她撞上去了,身體等待了那麼一下,碎了。她的身體原來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晶體,現在,閃亮了,碎得到處都是。然而,卻不是碎片,是絲。千頭萬緒,千絲萬縷。它們散亂在小蠻的體內,突然,小蠻的十個手指還有十個腳趾變成了二十個神秘的通道,她把二十個指頭伸直了,紛亂的蠶絲蜂擁起來,被抽出去了。是一去不回頭的決絕。稍縱即逝,遙不可及。小蠻一把摟住了她的客人,貼緊了。天哪,天哪,天哪,小騷貨,你怎麼了?

  小蠻聽到了自己的喘息,同時也聽到了小馬的喘息。他們的喘息是多麼的壯麗,簡直像一匹馳騁的母馬和一匹馳騁的公馬,經歷了千山萬水,克服了艱難險阻,現在,歇下來了,正在打吐嚕。他們的吐嚕滾燙滾燙的,全部噴在了對方的臉上,帶著青糙和內臟的氣息。小蠻說:「你真的是一匹小馬。」小馬怔了一下,一把揪住小蠻的頭髮,說:

  「嫂子。」

  事實上,「嫂子」這兩個字被小馬銜在了嘴裡,並沒有喊出口。這個突發的念頭讓小馬感受到了空洞。她不是嫂子。而自己呢?自己是誰?小馬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淚水已經汪在了眼眶裡,透過淚水,他的並不存在的目光籠罩了懷裡的女人,在看,目不轉睛。

  小蠻看到了小馬的淚。她看見了。她用她的指尖把小馬的淚水接過來,淚水就在小蠻的指尖上了。小蠻伸出胳膊,迎著光,淚水像晶體,發出了多角的光芒,其中有一個角的光芒特別長。這還是小蠻第一次在一個客人的臉上看到這種東西。它光芒四she,照亮了她的床。小蠻抿著嘴,笑了。她一點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的笑容是甜蜜的,也是嘲諷的。

  不幸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小馬的眼淚墜落了下來,落在了小蠻的Rx房上。準確地說,臨近辱頭,就在辱暈的一旁。小蠻再也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的Rx房會有這樣的特異功能,她聽見自己的Rx房「嗞」了一聲,像沙子一樣,第一時間就把小馬的淚水吸進了心窩。

  不會吧?小蠻對自己說,不會的吧?

  但小蠻已經瞅准了小馬的嘴唇,仰起身,她把她的嘴唇準確無誤地貼在了小馬的嘴唇上。她用了舌頭,她的舌頭侵入了他的口腔。小馬的舌頭愣了一下,不敢動。他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