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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未雙被鬼氣和濃郁兇橫的靈氣沖得向後猛地翻滾了幾里,被鬼氣腐蝕的龍軀坑坑窪窪,卻阻止不了他驚駭地起身試圖再看清那上空的一切。

  這三界的天人都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當年曾親眼見過此象的葉未雙卻幾乎能不敢置信地一口道出:“——登神梯!!”

  上界沉寂萬年不曾有人登神,三界大戰之時登神梯曾向世人露過其真面目的一角,卻遠不如此刻聲勢浩大!

  大地都隨著那四方的靈氣游龍震動起來,本就破敗不堪的戈壁上飛沙走石,此地最為濃重的鬼氣和死氣卻都在那浩大的靈氣奇境下被沖得向四面逃散消弭,十尊佇立在黑色冰川外圍的閻羅,在方才強大的氣勁沖蝕下被統統埋入沙塵之中。

  葉未雙顧不得看那十尊閻羅的動向,他用他絕佳的視力向那風暴的中心極目望去,只驚駭地見到那登神梯,竟是毫無雷劫相佐便投了下來,沒入洶湧的黑氣之中……

  ——有人要登神了!

  ——

  遠在千里之外的諸位能人在異變發生的同時抬起了頭。但凡歷劫,都會引來上天異象,當年葉未雙渡劫之時在罕無人跡的龍谷引來舉世駭人的雷劫時都驚動了東片區的天人,哪怕九域封禁不為常人所見,卻終究存在於這上界之中,霎時間天邊雲色如同爆炸般渲染開來,空中靈氣化為巨龍凰鳳在天地間肆意遊走,天宮那連綿陰沉的雲層里破出了一道金色利劍般的光,而雲層之間潛藏著的蠢蠢欲動的紫色雷龍卻未曾落下。

  站在童天身邊的長老在靜候中驚駭道:“這!這怎麼可能?!登神梯下,居然沒有雷劫!”

  不光是這群長老震動,下方本囂張洶湧的鬼氣竟都是凝固住了,下方自相殘殺的弟子都呆滯地停下,本能地看向了那異象產生的方位。

  渾身狼狽的莫離驚愕地掏出玉符,不斷聯繫同樣在九域封禁恐怕還與那地方相距不遠的伴侶葉未雙,以期得到對方平安的消息。

  登神需要女媧石和通天的實力,兩者缺一不可,苦非有了通天的實力,卻缺少女媧石。當今上界最大的一塊女媧石就在紫雲,在紫雲的一個弟子隨身所佩戴的劍上。那弟子是葉未雙的至交好友郁劍,此刻郁劍業以回到紫雲,比尋常人更快就發現了異狀——他的劍竟然不斷顫抖嗡鳴起來!

  ——苦非哪裡再尋到的女媧石?!他又如何避過當初將三界最強者斬殺於登神梯下的登神劫雷?!

  童天卻是顫顫巍巍地吹出一口氣,不輕不重地道:“恐怕……這不是苦非啊……”

  莫離猛地被警醒,他瞬間想起了當初翻看賈科陰陽簿的異狀。他看不到那人的陰陽簿,連帶著思惑的也有些含糊。莫離手掌一翻,黑氣從袖口中溢出,一簿碩大的陰森森的漆黑畫簿出現在他面前。他不顧此刻四面皆是生人,飛快翻到他曾經看過的地方,然而所見之物叫他瞬間睜大了眼來!

  “思惑”的陰陽簿上字跡正在漸漸變得模糊,幾個本就模糊的字跡不斷變成金色,接著漸漸消失,唯獨“思惑”二字留了下來,猶如一個金色的印章。

  莫離不是第一日捏到這陰陽簿,陰陽簿掌管三界生死魂靈,但凡存在於這三界,其生平都將被記載在上。思惑的記錄消失了——那代表他已超脫於此三界——

  登神之人是思惑!

  莫離的心臟都因震驚而重重跳動了一下,他緊接著再次將陰陽簿正反翻了三四遍,試圖再尋一尋那名為“賈科”之人,卻同上一次一樣,沒有發現“賈科”的任何蹤跡。

  ——

  苦非驚駭地瞪大了眼睛。眼眶都因為極力睜大而裂開。他眼睜睜看到了登神梯,眼睜睜看著思惑睜開了眼睛。

  思惑身後的無上尊佛也睜開了眼睛,眼裡無情無悲憫,座下一朵蓮,手托一盞燈。

  苦非的長槍再無法寸進,他的眼睛瞬間紅了。

  他修煉了幾萬年,眼看著登神無望才在一次次的艱難抉擇下最終選擇了這條膽大妄為又風險重重的成魔之路。但凡他能看到一絲成神的指望,他都不會選擇這條路——這條生生將他掐死在三界裡無死無生的路!

  苦非如何不知道成魔的危險,他如何不知道自己一旦走下去就無法回頭,然而那都是因為再無對策!

  然而他的死敵佛修,這禿驢,本小他好幾個境界的思惑,竟然在這一刻登神了!連那曾經最為強大的天人宮長老都未曾成功的事,他做成了——在萬年的禁忌之後!

  苦非的嘴長大,淚水和涎液不受控制地湧出,他的悲痛在成魔的軀體上最為直觀地顯現出來。他只見到思惑一寸寸站起,又一寸寸皺眉,望著那登神梯嘆出了一口氣來。

  成佛罷。

  思惑知道那人若是在此,必然會這樣說。若是不登神,思惑就只有唯一的一條出路——坐化此地。

  鬼門涉及的乃是神的法則,思惑此刻不想死,要想拯救這三界,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登神成佛。

  他不想死,他想活,他已有了欲求,還有資格登神成佛麼?

  思惑的目光里似乎一片空無,又似乎包含了所有。佛之無情謂之多情。佛視萬物平等,正是因為所愛萬物。

  只要存在即為有理,即為可愛之物。

  思惑想通了。他一腳邁上登神梯,一步成佛。

  思惑成佛之際,一道光圈以登神梯為界,無聲無息地向四面散開,鬼氣四散,大地寂滅。

  上下三界仿佛被肅清,佛界通道的開啟將陷入污濁的三界瞬間籠罩在靜默和沉寂當中。一切爆發被靜止,一切入侵開始倒退,萬物仿佛浸入液體裡,懸浮在原地,失去了重力。

  下界被加持的寺廟發出了金光,鬼門被飛速填補,紫雲的學生全部倒在地上,殘肢鮮血懸浮在空中。

  苦非下方的碎石一片片倒飛而起,開啟的鬼門在虛空中被填上,苦非曾經領悟過的空間法則組成他從未見過的形態,以洪荒之勢向下覆蓋了三界。

  消失在登神梯上的思惑仿佛還留下了餘音,被陰雲壓制的九域封禁漸漸失去血色,苦非能看到自己苦心搭建起來的一切都在寂靜中土崩瓦解,他的魔軀卻不曾遭到絲毫損毀。

  他用絕望的目光渴望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登神梯。那麼近,他卻無法觸碰到一絲一毫。他只差一丁點就將得到他想要的……

  天地有序。

  思惑仿佛化作一隻大手,將一切都井井有條地擺好。

  天人、凡人、死人。

  三界之人逃不開輪迴,離不開生死。唯一不該出現在這三界的即是魔。

  但凡是人便有七情六慾,有愛便有憎,有因便有果。魔卻集齊了人所有陰暗之情,這三界沒有極白,卻有了極黑。

  登神梯遲遲沒有收回,苦非心頭的慾念同瘋狂極度暴漲,他一頭向登神梯衝去,身形躍至半空,卻忽然仿佛斷線的木偶一般僵在原地,大睜的瘋狂的眸子裡恐懼越來越盛——

  登神梯的那一頭,本該離開此界的人去而復返,手指向苦非點來。

  苦非立刻轉身向後逃去,那遠在天邊的手指卻仿佛挨著他的腦勺,只片刻便點中他的天靈,苦非的身形猛地一頓,雙眼漸漸失去光亮,仿佛靈魂被逐漸抽走。

  接著,苦非轉過了身來,看著思惑道:“何苦。”

  思惑盯著那人,立起掌來一言不發。

  “既已勘破,便該離開了。”那人說,“何苦再將我剝離出來。”

  “賈科。”思惑喚了一聲。

  那人闔了闔眼帘:“那上面的情狀如何。”

  “一片虛無,四面空茫。”思惑道,“如人之於三界,一粟之於滄海。”

  “萬千世界如何。”

  “如江海之鯽,天宮星子。”

  “此小三界與你如何。”

  “如蟻之於佛祖,塵埃之於袤土。”

  賈科分明知道他所見的一切,卻依舊在問等待他的回答。賈科自然知道自己所見的一切。

  思惑歷經四百九十世不曾體會到愛欲,他想到了最後的一種方法——將自己一分為二,封存記憶納入下一道輪迴之中。

  “唯有你,無論我走到何處,必會相遇。”

  只因——賈科是他,他也是賈科。他的魂魄投入下一個輪迴,絕不會分離兩地。

  賈科垂目輕微地搖了搖頭:“你以為萬物存在即是理,我的存在也是理。”

  “你已有非我所能有之情。”

  “我是你,是你有了情。”賈科抬眼默然看向思惑,“你知自己已輪迴太久,便將你我投入下一世,在一世里歷經七世之苦。666是你的佛眼,亦是我的佛眼。是以我才能看透陰陽簿,你才能看透它。”

  賈科和思惑的上一世卻等於歷經八世,思惑在這八世里體味到了他四百九十世都未曾歷過之愛欲。

  “你為讓自己體悟愛欲,投身於無不完美的愛欲機械之體,你愛上我,此為自私、自欲。你知曉此劫勘破,你我合二為一後便能幡然醒悟,便不會勘不破。你為自己設下了這個障,太過聰明,已是看透了一切。所謂愛欲,亦不過是虛無。”

  思惑深深地看著賈科,眼裡仿佛包含了江河大川,萬千星河。

  “賈科,”賈科念了自己的名字,“假柯。”

  此名唯有思惑知曉,賈科從來也未曾告訴過別人。因為這是一道訊號。

  “原來我……愛的是自己。”賈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垂下眼睛,魔軀過分妖異的面孔上卻顯出了唯有思惑才有的佛象。“你該將我合入你的魂魄了。”

  一片長時間的沉默,思惑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大地萬千生靈在無聲無息地生老病死,世間萬物都如河流般奔流向前。思惑在上面看到的東西足以讓他明白七情六慾於佛毫無意義。並非他們不存在於佛心中,而是面對宇宙洪荒,唯有生命這個大念是值得一提的。

  “不行,勘不破。”思惑在沉默後忽道。他的目光從一片虛空漸漸化為凝視,重重地落在賈科的身上,穿透了那具皮囊,落在魂魄上。

  “你已不是我。”思惑道。

  賈科驀地抬起了頭來。解篌曾經和他的對話一句句在他腦海里流連而過。

  “你的過去代表不了任何東西,”解篌說,“你最大的價值是現在的你。”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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