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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聽著,屋代修太郎的熱情好像傳到我身上來了。雖然這是一部蹩腳的舊作,但這可以不去管它吧?把這齣戲再度在舞台上推出——我一時有了這種像鄉愁一般的感覺。 最後,我還是接受他的要求了。 「好吧,我同意你演出這齣戲就是啦。」 「謝謝,我非常感謝您同意我們演出。演員讀劇本以及排演之前,我會來向您報告的,到時候盼望您多多給我們指導……」 屋代鬆了一口氣似地頻頻點頭說。 他回去後我立刻躺到榻榻米上。這時湧上我腦海里來的又是有關《寶石雜誌》索稿的事情。我有點被逼得幾乎要發瘋的感受。何況在和屋代交談一段時間之後,我的思考力變得更加散漫,由於疲勞,我甚至於有目眩的感覺。 我簡直是在接受拷刑嘛! 我終於下了決心。為避免這樣的拷刑,推一的生路只有放棄執筆而已。 我走下樓梯,站到電話機前。我的一雙腿顫抖著,喉嚨已是乾巴巴的了。第三節我想我沒有必要在這裡詳述這一天我和編輯部的S氏交談的內容。 聽到作家說「很抱歉,實在寫不出來」,而只知道唯唯諾諾——這樣的人還有資格當編輯嗎?S氏聽到我的這句話就怒不可遏,怒聲、斥責、話問、叫囂……這些聲音連珠炮一樣地傳到我的耳朵里來。我甚至於感到他噴出的口水透過話筒濺到我臉上來了。 但,我也無法知難而退。哀訴、賠罪、辯白、懇求……我採取低姿態,一昧地懇求對方的諒解。我的淚水或許也從對方的話筒流出來了吧?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只有把我們的這個預約挪到下一期去,到那時候你可不能再推脫哦!」 聽到S氏以無奈的口氣說的這句話時,我幾乎當場倒了下去。 這時候的我已疲憊不堪,但轉瞬間,一種說不出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到下一期的截稿日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時間上的餘裕起了一種復活作用,我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了。 我腳步輕快地踏著樓梯到樓上去。我躺在榻榻米上翻開屋代修太郎留下的戲本,緩緩地逐頁過目油印文字。 這齣戲公演當日的情景依稀在我眼前浮現。劇中飾演大瀧美奈的女性尤其令我難以忘懷。她是皮膚白皙的小巧玲瓏型小姐。 排演時,她偶爾說錯台詞就羞紅著臉,露出小小的舌尖來。她那可愛的櫻唇以及說話時的嬌態實在迷人,所以我對她的演技指導可以說是格外親切的呢。 「這時你要擺出非常吃驚的表情。你應該一隻手按到胸前……嗯,就按這個地方吧……然後暫時停止呼吸。同時,你應該盯著對方的臉不動。這樣很好,你再試一次看看。」 我以嚴肅的口氣對她說。我緊抓著她的手放到她的酥胸上去。這時我的手掌會感覺到她那微微顫動著的胸前高峰。我暫時保持這個姿勢,希望時間越久越好……她好像有些發癢,肢體微微扭動了一下。這時,她剛洗過澡的香皂氣味會從她的肌膚衝到我的鼻腔里來。我的演技指導時常持續到深夜裡,為的是我能得到這種沒人知曉的樂趣的緣故。 她的名字叫做美津子,而我們都以「阿美」稱呼她。聽說她嫁給一家藥房的老闆,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她大概生下幾個小孩,往年那可愛的臉孔已為生活的風霜而有所憔悴吧?對阿美和我來說,青春都已遠逝矣。往事茫茫,青春不再——我的青春夢的痕跡只有手裡這部劇本而已。 一邊緬懷往事,一邊想東想西,因此,我費了相當久的時間才把自己的舊作《母親之老巢》讀完。 運筆至此,我想我有必要讓讀者們在這裡知道一下這個故事的內容。 如前所述,以嚴格的意義來說,這根本不能算是戲劇。作者在動筆之前早已把高潔的演劇精神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是毫無思想。壓根兒沒有現實感的舞台劇。也就是所謂的悲劇文明戲。 我之所以要把這樣的故事內容披露於此,是因為這和後述的殺人事件息息相關。 希望讀者們以忍耐和努力,先把這個故事梗概牢記在心。不是說能夠忍耐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嗎?說不定你會在文中找到解破兇手之詭計的推理的鑰匙。 《母親之老巢》梗概: 這個故事在信州山間一個小鎮裡經營一家木材廠的大瀧家的客廳展開。 這是雨雲低垂的晚春時分,一對強盜闖進這個屋裡來搶劫了。這一天,這家的主人宗太郎帶著員工們出去旅行,家裡只有他的妻子美奈、老女傭阿稻以及阿稻的孫女愛子三個人守著。 於4年前嫁到這一家來的美奈還沒有小孩。因此,老女傭阿稻是她最好的聊天對象。而逗著今年才5歲的愛子玩,也是她最好的消遣。 這天晚上,美奈請這兩個人到客廳來,一邊沏茶,一邊以員工們的旅行為話題,漫無邊際地聊著。 「這個時候大伙兒正在又喝又鬧地樂不可支吧?聽說他們去年旅行的時候鬧到很晚,結果被人抗議哩。」 「一年一度的慰勞旅行,他們哪裡肯乖乖地很早就睡覺呢?大伙兒說今晚一定要叫老闆跳脫衣舞,不然絕不肯罷休哪。」 「真要命!他三杯黃湯下肚就喜歡表演這個東西,叫人噁心死了。他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然後把酒壺這樣對到肚臍眼下面……」 「嘿!嘿!……嘿!嘿!嘿!」 阿稻順勢和拍,唱起歌來。 「阿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笑死人了。」 美奈已是笑得前仰後合。躺在沙發上看圖畫故事書的愛子這時也情不自禁地朝著她們蕪爾一笑。 由這溫馨快活的情景,誰想像得到慘劇會在數十分鐘後發生呢? 「老闆真是個有表演天才的人哩。」 「說起表演天才,阿婆,你的兒子……」 「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三郎,對不對?聽說他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參加一次歌唱比賽得過獎,不是這樣嗎?」 「太太,」阿稻打斷對方的話說,「請您不要提起他的事情好不好?我已經忘記我有這個兒子了。」 「你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嗎?何況他是愛子的親生父親……」美奈溫柔地撫摩著愛子的頭髮說。 「愛子,你記得爸爸的臉孔嗎?」 「不記得,不過,我看過照片。每天早上奶奶一定會在爸爸的照片前上菜,她還合掌膜拜哩。」 「嘿!愛子!」 阿稻急著要封住愛子的口。 「阿婆,這有什麼關係呢?這才是親情的流露嘛。」 「不,太太,我在照片前面合掌,並不是在為三郎祈禱什麼。世上一般的母子如果沒有在一起生活,心裡一定會記掛,也會為兒子的平安朝夕祈禱。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太太,我是壓根兒沒有這個心的。」 「那你為什麼要對著三郎的照片……」 「我只是在對他說話。我和你已經情斷義絕!你是拋棄了親生女兒和年老母親的無情東西。你要在什麼地方怎麼樣橫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給社會造成禍害……我只是想對他說這一點而已。」 阿稻抽抽噎噎地把對兒子的思念和憎恨之情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