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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最上久,我是一點都不同情。說起來,他還是一種天才。能想出這麼巧妙的殺人方法,他的頭腦實在叫人驚嘆。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像他這麼沒人性,居然恩將仇報,應該被判最重的刑罰。這種藐視人性的犯人,絕對不能讓他活著危害眾生。」 由於激動,白皙的臉孔變紅的恭介,終於說完了。松下課長臉上充滿感謝的神色。 「神津先生,真的非常感激。全仰仗您的幫助,這件案子才能完滿地結束。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 「哎!言重了。我從小就嫉惡如仇。因為憎惡罪惡,所以才專攻法醫,算是實現自我的方式。以我個人的力量,能夠為社會除去一個惡瘤——我就心滿意足了。以後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盡力而為。」 恭介站起身,伸出手來。松下課長帶著充滿感激的眼神,緊緊地握住那隻手。 步出警視廳的恭介和研三,穿過櫻田門,朝皇居前的廣場走去。晴朗的初冬太陽,加上冷冷的微風,逐漸把研三興奮的心情平息下來。 「神津先生,我一定要向您道歉。」 研三沉思了一會兒,遂開口道。 「什麼?」 「我會有所隱瞞,是為了那個女人……」 「現在你不必再對我說什麼了。最初我就猜到這一點。從你說競艷會的事,為那個女人保管照片開始。我就覺得不太合理。自己想要下地獄的女人,為什麼要把照片托你保管?像你這麼單純的老實人,哪裡是她的對手……」 恭介安慰他說。 「說起來,也許你認為我的推理一絲不苟,邏輯非常完整。其實,還是有漏洞。刺青的底稿並不是像我說的那樣。只有臉部的輪廓當天在肌膚上描繪,然後著手紋上去……像綱手公主這種描在身上的完成圖,就不是紋身的底稿。」 「那為什麼會留下這種照片?」 「我藉助一個女人下了結論,她是個在社會上有身份有地位人的太太,所以我不提她的姓名。我去早川博士家拜訪的翌日,我和那位女性去拜訪為她紋過身的紋身師……」 「神津先生,那個人是——」 「那個女人是誰,你憑想像就好。關於底稿的問題,完全和我的預期不符。從那位紋身師家的相簿,我有重大的收穫。有幾十個紋身的男女,在澡堂里拍照。我想一定是雕勇會的例行之類的聚會。其中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因為閃光燈的緣故,照片裡他閉著眼睛、模樣很可愛。從兩隻手腕到胸前都有菊花的刺青。這么小的孩子身上紋著美麗的刺青,真令人咋舌。也許是父母或誰一時高興,在他肌膚上描繪的也不一定。不過,這張照片裡的他和其他會員的刺青,沒有兩樣。」 「哦,那樣嗎?」 「這張照片使我對自己的推理有了自信。究竟絹枝為什麼要在身上繪這一片的刺青圖案,然後拍照呢?由於我認識的那個女人的話,使我完全理解。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男人對皮膚白皙的女人不感興趣。最上久說過,刺青是那種男人不可欠缺的觸媒……但是,刺青圖案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成的。在肌膚上描繪刺青,就像用松根油或木炭裝在汽車上,緊急的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 性的深淵——神津恭介知道這是很不容易解釋的問題。他眉間露出深沉的憂色,繼續說: 「絹枝的初戀情人,聽說是個攝影師。他自己身上也有刺青,不是什么正派的男人……也許絹枝繪上刺青的最初動機是為了愛情,那片綱手公主的繪圖,大概是愛情的紀念像,僅僅一夜歡樂,就像夢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數年後的今天,卻引起恐怖殺人案的動機,實在是誰都料想不到的事。」 「早川博士應該想到什麼才對。我記得神津先生當時說過,博士對某個女人既厭又愛。這是指誰?」 「當然是說絹枝——不,也許是她身上的大蛇丸。我的揣測雖然慢了半拍,但是博士一看到照片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她還活著。至少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他知道兇手是誰,雖然心裡非常憎惡,但又希望她平安無事。就算不能一輩子平平安安,至少多活一天算一天。博士的心情不斷地翻攪在矛盾之中。對肉體的眷戀,對刺青的迷戀……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有太多不可測知的深淵。」 恭介的眼光好像站在斷崖上窺看無底的幽谷。 轉眼間數個月過去了。最上久在東京地方法院的第一審中,被判處死刑的數天後,東大醫學系的標本室,添了一具新的標本。 雕安的傑作:大蛇丸——絹枝的紋身標本。 「哦,你製成胴體的雕像啦。」 神津恭介望著松下課長笑說。 「只留頭和手腳、沒有胴體的案件。所以,便把缺頭和手腳的胴體製成標本,特別有意義。」 松下課長泛著複雜的表情說道。 「可怕……的女人,卻又無法抗拒她。」 早川博士胸中激起的情愫,僅能在獨語中透出一絲。 他的話,研三很能理解。沒有頭和手腳的胴體,從右肩抬起的大蛇,仿佛活著似的栩栩如生。穿著鐵製防護衣的裝束,結合妖術於一身的大蛇丸,依然浮出媚人的笑意看著大家。 依舊妖媚的大蛇丸在美麗的女人身上躍動著。 對絹枝來說,也許是下地獄之前的一齣戲吧!一夜纏綿,仿佛春夢,但是對研三來說,卻是一場永誌不忘、既恐怖又甜美的惡夢。 眾人默默地站在標本面前。無論在場的哪一個人,都對刺青有著無限的感慨。 從松下課長和早川博士吸食菸草的嘴裡吐出來的煙,就像一層淡紫的雲,靜靜地飄蕩在刺青的周圍。那股裊裊上升的煙,看起來仿佛是大蛇丸的妖術捲起的妖雲,亦或是祭拜犧牲的亡靈焚香吧! —(全文完)—解說小泉喜美子/文 「對於這件案子,第一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非常理智的要素和非常奇怪的要素互相糾纏。」 作者高木彬光先生在處女作《紋身殺人事件》中,借著其中一個人物說了這樣的話。 對了!根本上,偵探小說不應該忘掉這句箴言—— 非常理智的要素和非常奇怪的要素。 偵探小說雖然改稱作推理小說,但是這兩大支柱卻永遠不變。 法國推理小說界的第一把交椅摩阿洛·那魯斯賈克為推理小說下過定義: 「推理小說就是由推理營造出恐怖,再由推理敉平恐怖的故事——換句話說,推理小說是創造一種令人身歷其境的惡夢,而且從頭至尾都有絕對合理的軌跡可循。」 另外,丸谷才一也說過: 「屍體呈現在我們面前,然後偵探出現,識破不在場證明,終於擒住真兇。僅僅如此,並不足以稱為推理小說。真正的偵探小說,一定要有一種令人感覺像大人的童話般的獨特味道。」 這些話對真正能意會出推理小說妙處的人來說,早就瞭然於心。 日本的推理小說界在兩者並重的要件下,卻傾向一邊,只有一端非常有力,使得起步的階段,就有分裂的趨向。 「理智的要素」在現今的推理小說中,不過是取材自平凡無奇的社會新聞,以枯燥無味的說明寫成的中篇小說,或者是在圖表和時刻表的分割遊戲中「成長」,結果不知道是讓讀者享受閱讀的樂趣,還是叫讀者坐在數學、社會學的教室,聽這些案然無味的故事。